他為樂師時她為罪囚;她為封臣時他為君主!豈非都是困在這深宮高牆內!何談禦風而行?甚至清風也無啊!盡日裏朝政繁瑣,臣黨爭鬥,各樣風雲際會,時局紛亂,又哪一刻容得安身素心,靜賞青山,禦風逍遙?


    皆是無稽,全是妄念。她不覺幽幽一聲歎,想來唯有明月映窗真實可見,清風拂欄確鑿可聞,且念當下之歡才是正道!一時心念頓開,恍然了悟,不由得霍然啟目,尋顧間正望見窗前月輝如霜,竟說不清方才是夢是憶,還是不過一番空想。


    蔚璃半醒半疑掀被起身,正要下床,屏後守夜的宮女裳兒聞聲也披衣上前,切切問道,“怎麽又醒了?這身疾未去莫不是又添了心病?怎就不能踏實睡上一晚?”


    蔚璃也蹙眉,不知為何近來總難安枕,一麵披衣一麵問道,“可是青袖回來了?”


    裳兒忙著又添起幾盞燭火,看她棲棲遑遑又尋鞋襪,又找佩劍地忙碌不休,也是又笑又憐,“長公主這日也盼夜也盼,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你盼得是青袖姑娘呢。”


    蔚璃仍就半夢半醒,心思恍惚也不理會她如何取笑,略整衣容便向外走,被裳兒急急攔下,笑問,“長公主可是睡糊塗了?這三更半夜的要跑去哪裏?青袖就是回來也該是先傳信入宮,長公主再會同了王上攜朝臣們一同往城外恭迎太子鶴駕才是。”


    “我分明聽見有簫聲回蕩。”蔚璃示意裳兒禁言靜聽,片時又道,“可聽見了?是‘禦風行’的曲子,誰會半夜三更吹奏這首簫曲,且如此嫻熟……”


    “青姑娘是不會吟簫的。”裳兒還在故意取笑她,“這簫音似乎起自宮外長街,想來是城中賓客宴會未散也未可知。長公主那位驕貴雍容的殿下斷不會有此雅興,深夜晃晃來此奏簫。”


    蔚璃一把將她推開,嗔道,“休要胡鬧。我要去看了方才安心。”說罷已然大步奔出內室。


    裳兒知道攔也攔不住,隻急得跺腳,“至少加件衣裳啊!才好了些許就又這樣……”


    月色蒙朧下,越安宮前殿侍衛隻見一襲白影似浮雲掠過,飛簷而去,轉瞬間即飄出了高牆。一個侍衛揉了揉眼,急喚身邊另一侍衛,“看見沒有?莫不是我眼花……”


    另一個答他,“你還不知道呢?長公主的病痊愈啦!以後這宮裏白雲飛啊彩雲飄啊又都是平常事了!不要大驚小怪!”


    “當真好了?王上不是傳旨禁止長公主出宮嗎?這麽晚又要飛去哪裏?”


    “你見誰人曾禁得住長公主?聽說先王在世時也難管束這位好公主不得已才送去東極青家,可過不了多久就把青府上下鬧得求著告著又給送回來了……”


    殿前侍衛們悄聲議著這位越安宮女君的生平趣事,不知其已然縱身高牆之外,正沿著長街尋覓蕭音所在。


    夜已過半,加之重雲蔽月,茫茫暗色裏難覓蹤影。蔚璃沿著牆下步街漸行漸遠,蕭聲卻然越來越近,再多行幾步果然看見有一人影孤立長街,正捧簫沉吟。夜色昏昏一時也看不清相貌,隻隱約見得身形頎長,行止飄逸。


    蔚璃緩步上前,悄聲喚道,“雲疏?”隻怕擾了簫聲,又似乎是怕驚了夢境。


    吟蕭人回身,向著蔚璃躬身一禮,“長公主,近況安好?”


    蔚璃聞聲辨貌,不由得又驚又惱,詫異道,“盛奕?你好大膽!”一切恍如驚夢,刹那間悵然若失,原來所覓非所盼,所見非所期,幾有被平白戲弄之恨,又惱道,“盛將軍未免無禮!誰人準你深夜來我宮外吟這曲子!”


    盛奕慌忙屈膝拜倒,頌道,“求長公方恕罪!盛亦也是一時情急,才冒然行事。白日裏我已往宮門處求見長公主數回,皆未得召見,不得已,想起淇水畔長公主曾以此曲誘我棄伏兵,今時惟有再以此曲求長公主能側目相憐……”


    蔚璃聞他言辭焦灼,似別有隱情,便也無意與他計較此中錯亂謬誤,又上前幾步坦言回他,“盛將軍起來說話。你我既有淇水煮魚之誼,蒙將軍不棄,於朝堂之外但可以友人相稱,不必論君臣之禮。隻為這些時日我身有違和,宮人怕我勞累,故對外稱做閉門謝客,一應雜務皆不向內傳報,為此怠慢了盛將軍,還請見諒。不知將軍是為何事找我?”不等盛奕答言,又補問一句,“你手上劍傷如何?是青袖行事太過莽撞,一時誤傷將軍。我先替她向將軍賠罪了。”說時退身半步,端正一揖。


    驚得盛奕連連擺手,將將起身又忙亂著作揖還禮,此回近在咫尺愈發看清她瘦影纖纖,眉眼倦倦,笑意淺淺,此等風姿較之淇水初逢雖則別具風流,可到底失卻先時的奕奕神采。看來這一病當真折損甚重,心下不免為之惜歎,含愧道,“長公主豈非要折煞盛奕!長公主請慕容少主親來獄中為我醫傷敷藥,盛奕已然感激不盡。還未曾謝長公主寬仁照拂之恩,豈敢受長公主大禮。”說著又一揖到底。


    蔚璃忍不住笑,想想也是有趣,夢中驚醒,恍聞簫聲,隻道是念念故人來訪,未料所見故人卻非所念之故人。二人為謝罪答禮又在這暗夜長街左揖右躬委實可笑。


    盛奕卻全然無心此中曲折,隻又切切言道,“懇請長公主仍能寬和為懷,恕過我家公子。”


    蔚璃不由蹙眉,訝疑問,“你指公子玄?青濯還不曾迎他出獄?”


    盛奕連忙搖頭,“得青門將軍往獄中親迎,我等之幸。隻是……公子誤事……無意中飲了慕容少主的毒酒……”此事說來確實難堪。


    盛奕雖則為自家公子的無理取鬧羞愧萬般,可事況憂急之下也隻能覥顏支吾,將青濯如何親迎而夜玄偏又拒之不去,慕容蘇又如何獄中醫傷而又攜了毒酒欲殺夜玄之事簡要敘來,後又作禮求告,“此事非長公主出麵而不能求得解藥,還望長公主不計前嫌務必救救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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