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璃輕笑一聲,“你倒機警!那我就直說了,你們殿下倒是真傷還是假傷?如實答來!你敢騙我可就是欺君!”


    元鶴也不簡單,嬉笑回道,“依小臣所見,倒像是心傷。”


    蔚璃未解其意,蹙眉斥道,“甚麽新傷舊傷!他還有舊傷?”


    元鶴強忍住笑,想這麽聰明的公主怎就不解情趣,又憂心被她如此盤問下去終要招架不住,靈機一動另尋一題問道,“長公主可要嚐幾樣點心,都是我新做的,各方風味皆有,這便去拿來。”說完也不等蔚璃多應一聲,轉身便去。


    蔚璃也自知這伶童必是那人親手調教,機警敏銳自不必說,更是忠心不二,如何能從他口中問出話來,也隻好作罷。想來這般情境也不像是皇子重傷的樣子,遂又重新倚回茶案,略飲幾口熱茶,百無聊賴中托腮伏案,閑看室內陳設。


    窗外斜陽餘暉,漸失溫灼。晚風微起,平添涼意。蔚璃伏在案上玩味著桌上唯一可玩之物,漸漸心意倦怠,偏又左等右等都不見人來。那元鶴大約也為避她盤問竟不曾再送什麽點心進來。她起初還能端出個樣子偎坐案旁,隻想著待他更衣出來,彼此“從容相見”。可慢慢等下去,一盞茶,二盞茶……便漸漸失了耐性,人也覺得困倦,索性推開紫檀茶案,抱了芸緞圓枕傾身躺倒在席上,神思漸沉,倒是睡得從容了。


    再過幾時,元鶴拎了食盒進來,見席上白衣漫展,烏鬢潑散,倒是好一副美人春困圖!隻未料想堂堂王室公主竟可這般無拘無形若閑雲野鶴!他正訝異,忽見屏後人影轉出,忙躬身行禮,上前小心回道,“殿下,長公主似乎睡著了。隻是這樣睡在窗下,恐受涼風所欺。”


    “睡在窗下已算乖巧,改日她就算睡去屋頂樹稍,你也不必驚歎。”聲色泠泠,人影緩緩移近了席畔。


    元鶴又驚又笑,忙回說,“我去關窗,再掌燈來。”


    “不急,還是先去取件披衣。”君上命言。元鶴應聲去了。


    人影立身席前,含笑帶寵望著席上酣睡的人兒,三年未見,她似乎清減了許多,可是國中軍政繁忙?往來信函倒也未聽她抱怨諸多。隻是這般看她倒也更顯風流,更見清韻了,再不是昔日裏頑劣狡童,儼然已見女子柔情。


    風過軒窗,拂起四麵紗幔若白象飛舞,她半夢半醒間仿佛置身幻境。時近黃昏,室內漸漸昏暗,她恍惚覺得身邊有人影漂移,和著淡淡的木蘭清香,她大夢正酣,低低呢喃一聲,“雲疏……雲疏加被……”又輕拍自己肩臂,冷得卷起了身子。那人輕笑,知她夢中怕是往故地重遊去了,正待上前嗬護相擁,偏夢中人許是一時凍醒,倏忽啟眸,驚見身前長影駐立,若玉樹臨風,長鬆傲雪,不由得驚惶大叫,“雲疏?!”


    喚了一聲才驚覺自己儀態委實荒唐可笑,一時掙紮著忙亂起身,卻全忘了身邊還有案幾當席,猛一抬頭正撞上那桌角,隻聽“砰”的一聲,更是惹她一聲疾呼,不覺一陣眩暈,還未及坐起反又跌回席上,眼目發花,額角似裂,痛得她幾要迸出淚花,卻還手撫額角仍要掙紮著起身。忽見眼前白衣飄忽,一陣木蘭清香侵懷撲麵,一雙堅實手臂扶上肩背,輕輕將她擁入懷中。


    蔚璃凝眸顧看,好一幅清俊玉顏,心神蕩漾間卻聽那人淡淡譏笑,“還是這樣毛躁,這麽多年怎也未見你長進。”


    那人直身端坐,將她收入懷中放枕於膝上,又以指尖冰冷輕撫她額頭傷處,疼惜之餘仍碎碎念念不忘教導,“窗戶大開也是安睡之地?自己的身子自己也不知惜護,可是這些年舊疾都好了,真真好了傷疤忘了痛……”


    她本揣著久別重逢之喜,撐著力氣想要從容相見,未想被他蹉跎著時光自己竟不知不覺睡去,偏醒來又受他驚嚇,慌亂中撞了桌角,此間早已痛得心顫,已然又羞又窘,又惱又忿,還企盼能得人寬慰憐取,未想又被他苛責挑剔胡亂申飭一番,頓時惱意更盛,強忍淚水,瞠目怒視,委屈道,“我痛死了!”


    他雖心下疼惜,又委實忍俊難禁,輕笑道,“怪誰呢?若不解恨先將那案幾托出去斬了,再把這房舍拆了,此間院落移做平地……”


    蔚璃終忍不得他嘲弄,聲淚俱下,扯起他衣袖掩麵啼泣,急得他連忙將她扶起,用力收回衣袖,嫌惡道,“罷了罷了。我的新衣就被你這樣毀了……”


    蔚璃實氣不過抬手要打,正這時元鶴捧了披衣回來,驚看她舉手張狂。


    蔚璃又驚又羞,自知淚痕漣漣,慌忙轉過身去。淩霄君又笑又憐,接過披衣加在她身,親自為之係結領帶,又輕語哄笑,“雲疏未及加被,添衣可好?”更使她又羞又愧。


    另一邊元鶴點起了燭燈。借著煌煌燈火,她額上淤青愈發見得分明,淩霄君也是由衷感歎,“還真是撞得不輕……”言語間盡是憐惜,抬手撫開她額頭發絲,傾身上前向著那瘀傷處輕嗬涼氣,又柔聲撫慰,“還痛嗎?可好些了?”


    如此親昵之舉倒又難為了蔚璃,急得忙將他推開,嗔怪道,“殿下?”拿眼去偷瞧元鶴,可左右顧看竟又尋不見那小童,不覺疑道,“元鶴呢?”


    她這般又痛又惱,又羞又嗔,又警又疑,著實嬌俏可愛,總使他看之不盡。縱然坐擁天下,行路千裏,也唯此處風情最入此心。


    “怎又喚殿下?”他放過了她,自己轉回案邊拾盞倒茶,卻還是忍不得要取笑她,“方才不還喊著‘雲疏加被’?一夢去了何方?”


    蔚璃不覺腮上飛霞,舉目偷看眼前人,這等明眸暖笑,勝似春風,足以融盡千年寒霜,實是盼之又盼,思之又思,已不知有多少日夜為之寢食難安。漸漸看得入癡,倒也忘了額頭疼痛,三載未見,這位君子愈發容顏清雋,神姿朗逸了。可見他日子過得也必是暢懷達誌,快活安逸罷。那淩霄宮中亦或琉雲小築,再沒人鬧得他時而焦頭爛額,時而氣急敗壞。他必是心悅意朗——終於將她送回了原處,擺脫了一個大麻煩,自此過他那養尊處優,安枕舒心的日子了。想想又不覺黯然,他這般安逸自在必也得嬌柔美人在側嘍,帝都從不缺乏絕色佳麗……胡亂猜疑著沒由得低歎一聲,目色漸失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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