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將盡時分,由瀾庭而出的車攆駛入越安宮。越王聞聽訊息早已在此守候多時,見人歸來又喜又憂。一時先問病情,觀以麵色便知病得不輕,聞聽當真臥床數日,昏昏不醒,不免又添一重心憂。忙讓座讓席,又令加衣,又傳晚膳,又要傳宮中醫者重新診脈……一時間各樣照拂嗬護備至。


    蔚璃病體懨懨,加之心意怏怏,隻能任由他人主持各樣事務,又撐力略問宮中各人安好,勉力聽得越王簡述前朝事務,無非各方來賓敬獻賀禮及禮部排演大典等事,不覺間已然耗去茶飯時光,便想要回屋歇息。


    越王見她精神萎靡,隻知她身有舊疾,不解她心有悲苦,雖也是又疼又憐想著放她回去歇息安枕,可數日來朝臣宗戚所議猶然在耳,其措辭指摘委實難聽至極。思及這些便也尋故拖延著遲遲不去,東拉西扯終還是婉言到閨閣禮數之論,故做語重心長道,“王妹今時已非昔日幼女,璃兒待嫁之年,閨閣名譽豈非重過所有?那位皇朝太子若當真惜你愛你,總該給個名份。想你是本王親妹,王族公主,又是國之副君,有輔政統軍之才,又兼敬上穆下之德,做他東宮正妃也不屈他。況且世人皆議,道他淩霄君屬意越安女君。他此回來我越國,除卻巡視問政之責,可別有來意?你若有心也該留心查探。倘若知他無心,你也好另做籌謀,別有打算,當心受他巧言欺哄,不要平白在他那裏蹉跎了時光,還要招世人非議……”


    蔚璃本就為受那人厭棄驅逐而心悶誌苦,此間又聞此說更添鬱憤,微蹙眉頭聽他講至一半,便也忍無可忍,不由惱道,“哥哥這話從何處學來?世人不知,哥哥又豈會不知,他這些待我的情義,待東越的恩義。若要論禮,數年前我囚困霜華宮時早已與他越禮而居,隻從來我們都是坦坦蕩蕩,清清白白,赤心相待,誠意相扶,何曾有過汙損清譽之舉要遭世人非議?他人一己私念妄想,倒拿了我來起興,哥哥也不辨一辨這其中真假!”


    越王隻怕添她惱恨,無奈苦勸,“赤心相待,誠意相扶,怕是你一廂情願罷?他是赫赫天家之子,幽幽權謀之樞,憑他待人豈有赤心?處事又焉有誠意?這些年原是你癡了心,憨了誌與他廝混,已然不識遠憂近患!”說時又將夜玄所遞之諫書轉與蔚璃過目,“你且看看這上麵講得有多難聽,說甚麽‘同榻而居,同室而處’!‘男女相親,君臣不分’!,如此雲雲,豈不為世人譏笑!豈不受史家筆誅!又豈是我蔚王族子弟該有之作為?”


    蔚璃看那諫書,下屬西琅夜玄之名,不由得惱怒更盛,一把奪過書柬,甩手擲入案邊火爐,忿忿道,“哥哥怎有空暇理會這等無賴!憑他說甚麽豈可盡信!此人張狂無禮,又兼粗鄙無恥,若非礙於兩國邦交,我一早將他逐出國境!隻待此次大典之後,我必曉喻四方邊關,斷不許此人再入我東越!”


    越王見她惱得厲害,不敢再多言諫詞,忙又溫語勸撫,“我也聽聞此人無禮。既是如此,大典之後逐他出境便是。”又多言宮中瑣事,試圖化去此間憤慨,兜轉一圈重又問道,“依王妹看,那位淩霄君……可有真心?”


    “哥哥!”蔚璃也是無奈,兜兜轉轉還是繞回了原題,“豈有兄長與小妹議私情的道理?”


    “璃兒婚嫁豈是私情!你名下有封地千頃,手中有將士百萬,位份之尊更勝公卿,你的婚事關係國政邦交,牽涉天下大勢,你知四境王侯並世家名門又有多少公子少主惦記著與我東越聯姻!如此婚嫁豈是尋常兒女私情了了?”


    蔚璃委實不勝其煩。正這時裳兒帶幾位小宮女捧了數隻錦盒進來,向上回稟道,“瀾庭那邊給長公主送了禮物過來。”說時端了一盒蜜餞呈至案上,又置下一封信函,俏笑道,“也不知是甚麽緊要事,議了這些天也未議盡,倒還要追著送信過來。一遭同車帶來豈不省力?”


    蔚璃也奇,想他莫不是還未罵足,竟又寫了信來多加責備,一時蹙眉拆了信箋,但見寡淡兩行墨跡,上書——


    於心不忍兮於心何忍遺我長夜兮棄我彷徨


    蔚璃眉頭更緊,心下訝疑:此是何意?誰人棄了誰人?分明是他橫眉瞪眼地逐她出瀾庭,還說甚麽不召不得覲見,此間倒來控訴遺他長夜,棄他彷徨?真真是豈有此理!


    越王一旁好奇,流目窺視,見得“遺我長夜棄我彷徨”字樣,也是驚道,“你莫不是偷跑回來的!那淩霄君竟囚你在瀾庭?”


    蔚璃忙收了信,嗔怪越王偷瞧信箋,“哥哥好沒道理!”


    越王卻忍不住笑,又拾起蜜餞錦盒,笑言,“我當是甚麽貴重禮物,這樣甜點元月裏澹台羽麟不是送來了許多!裳兒帶去我宮裏那份還未吃完,如今這位殿下又巴巴地使人送來,倒似我越國人終日食苦不識甜味似的!”


    越王說著便自行啟開了錦盒欲要取食,卻看見盒蓋內側也題了款字,悠悠念來,“我——心——實——苦,我——心——實——苦!”念罷不由得朗聲笑開,“未想這位殿下還有這等情趣!王妹倒是何處又得罪了他!實實我見猶憐啊!”


    蔚璃驚訝,忙奪回錦盒,才看到其盒內題字,兩行工整正體——


    我心實苦我心實苦


    不由也是又氣又笑。至此便也了悟他送禮之用心——想他必是為著苛責了自己而心生愧悔,偏又孤高自傲難以屈尊降貴與她認錯,才行此伎倆,隻為討她憐恤。


    越王仍舊忍笑不得,逗趣道,“他既心苦就該留著這蜜餞,何苦又贈璃兒?莫不是受了璃兒欺負卻還甘之若飴?”


    一言羞得蔚璃滿麵飛霞,又終現幾分生機。想來莫非真是自己又欺負了他?何來此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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