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點輕傷,不礙生死。”夜玄答言,又補一句,“隻是當下被莫敖所挾,且論了他三條大罪:其一襲擾禁軍大營其罪當斬;其二濫殺軍中將士論罪當斬;其三目無天子意圖叛亂其罪當斬……總之,這位梧公子是罪不可赦,就該斬首軍中。”


    “他敢!”昔桐在一旁又拍案大叫,“王兄是我昔王族唯一嫡子,誰敢殺他,父王必領北溟千軍誅他九族!”


    夜玄回頭覷他一眼,哼笑一聲,“你不知那莫家專殺亂臣賊子,他們就是憑此起家、進爵封候!若大的初陽青府、百年將族都被他們滅了門,何懼一個小小嫡子?我看那莫敖巴不得天底下都是叛亂之臣,好使他莫家世族再立功勳,以震天威。”


    此言一出,驚得四座肅然,尤是座上淩霄君,目色瞬時幽冷,懾得堂下眾人皆屏息靜氣如墜冰窟。


    蔚璃凝眉顧看夜玄,低聲勸道,“玄公子休言他事。隻說那莫敖意欲何為?”


    “能有何為?以公子換太子嘍!”夜玄頗不以為然,繼續說,“現下雖由青將軍的五百精兵震住局麵,暫休戰事。可莫敖也以重兵圍困了昔梧公子,揚言若非殿下親自出城裁決此事,天明前便要以亂臣之罪斬殺昔梧。”


    昔桐聞聽又大哭大鬧起來,“誰是亂臣?他莫敖才是亂臣!他敢欺淩王室,還敢誹謗我王族是亂臣……我朝倒底還有沒有王法!都當我昔王族是外人,當我北溟國是好欺的……”他拍案踢幾,又撲向淩霄君麵前,各樣喊冤。


    所有人都大皺眉頭,有厭煩此樣喧鬧的,有憂心城外局勢的,也有不忿莫敖強欺皇室少子的,更有愁苦淩霄君當怎樣應對權臣之子的。


    羽麟看向玉恒,玉恒看向蔚璃,蔚璃拖著疲憊之軀重歸座位。


    夜至四更,天色將明。誰都知道此是莫敖倚仗其父其族在朝中之權勢,欲挾太子以令四方。如今越王大典已結,太子之責已盡,莫敖以五千所謂“護駕”之軍,或縛太子歸朝,或挾太子攻伐,此都是四境封王無可幹涉之政。


    “青濯還在禁軍大營,”蔚璃沉聲言道,舉目看向玉恒,“殿下頒旨罷。”


    玉恒微有躊躇,知她用意,隻是未料她能在此時舍出青濯為他護駕。


    羽麟忙在一旁接去,“此是正道!頒旨宣昔梧、莫敖二人入城問話,誰敢抗旨,可令青將軍以欺君之罪當場斬殺!”


    以五百騎兵斬殺五千禁軍護衛之首領?蔚璃心下冷笑,也是無可言說。


    也惟有如此了。玉恒亦是悲歎,雖也極不情願使青門再與莫家對峙而惹她憂心,可當下情形也再無良策,凝眸望去見她神情倦乏、麵色慘淡,柔聲喚道,“璃兒今夜甚是辛苦,不如先入內室歇息。”


    他於眾人麵前毫不避嫌,驚得夜玄、昔桐都瞪大了眼,夜玄早知他二人有同室借榻之親,此回倒未怎樣大驚小怪,隻是滿臉的忿忿不平;而昔桐則是無比驚歎,這個東越蔚璃竟與淩霄君同室而居嗎?都說中原皆禮儀大邦,此樣合乎禮法嗎?


    蔚璃也驚他言辭無忌,羞得滿麵潮紅,手足無措,正待婉言謝辭,那邊夜玄卻跳了出來,向上回道,“不如我往城外替殿下頒旨,順道送長公主回宮。”


    羽麟立時嗤笑,“出城向南,回宮向北。你順得哪門子道!”


    一言說得眾人都忍俊不禁,惟夜玄橫目冷視,玉恒忙接言,“玄公子先前辛苦一回,也不敢太勞煩公子。出城頒旨倒是可以,護送女君就不需公子勞神了。”說著喚過元鶴,研墨鋪絹,開啟璽印,擬下一道東宮懿旨,交在夜玄手上,又故意再三言謝叮囑,“願以玄公子之威武,平息此亂,兵戈無用,惟智可取。”


    夜玄雖不情願,可話已說出,懿旨在手,總不能當下就鬧個抗旨不遵罷!隻好忿忿作禮拜別,怏怏去了。


    玉恒又令元鶴收拾廂房,派侍婢照顧昔桐歇息,又催羽麟早些退下。羽麟知他又要使蔚璃留宿瀾庭,也不好多言,臨去時隻擱下一句,“你莫睡了,我還有事同你商議。”


    蔚璃見眾人都去,便也不再強扮端莊,索性伏了案上昏頭要睡。玉恒就知她氣力耗盡,上前來將她抱起緩步移入內室。


    此間夜色將盡,東方即白,又是一夜未眠,憂患實多。蔚璃心係青濯安危,擁被在懷仍不忘切切囑告,“雲疏說過,是會同我一起保護濯兒……不可負我!”


    玉恒輕笑,原來城上說的話她都聽進了,卻不知她是否了然他一片苦心,柔聲勸慰,“我還要謝璃兒仗義援手,免我受權臣欺辱……我們大家守望互助,彼此看顧可好?”


    她扯住他袖端,力竭之下難得一絲欣笑,“彼此看顧……我與雲疏彼此看顧,極好!隻怕……我餘日無幾,不能為雲疏守長久太平……殿下可否先寬恕青門,祛除濯兒奴籍,替我看護了濯兒……至他娶妻生子,延續青門血脈……”


    玉恒回手按住她腕脈,仍舊是觸手的冰冷,看來自己耗損的那些內力當真無用,也不過是強撐一二日精神罷了,他含笑哄勸,“有我在,璃兒長命百歲……青濯的事,我會斟酌,必不使青門絕了子嗣,你放心。”


    “還有,”蔚璃喘息著又言,“我王兄,難為聖賢,東越國中又乏賢相,我憂心朝政難以長治久安,可否……”


    “璃兒!”玉恒忍不住嗬止,“你若非這般勞心熬神,也不至病重如此!就說今夜巡城,怎就勞你親力親為?朝中一幹武將就算沒有神武之輩,可疊在一起守座城池總可以罷!再說那青濯,你這樣護他終不是辦法。既想他承襲青門之名,就該教他有將門之風,雖說他未及冠禮,可當年他兄長青澄也是十歲獵白虎,十二戰海寇……”他話未講完,忽然頓住,自省心焦情急之下竟肆言了故人舊事。


    蔚璃也驚恍他言辭過度,非他素日行為,“雲疏是憂心莫敖會欺君犯上?……實則我該去城闕守望,以防城郊兵亂還可調派援軍支援濯兒。”說著撐力想要起身。


    玉恒又急又惱,一把將她按倒,立目嗬道,“我說過的話可曾有一句入過你耳!我方才剛講了你勞心太過,這會兒你就要去衝鋒陷陣!我玉家江山倒全憑你蔚璃一人護持!”說著拂袖起身,忿忿要去。


    偏衣袖一角還攥在她手裏,他起身未移出半步就被她牽住,目色晶瑩望他,悲戚道,“我知道自己再無用處……我隻是看不得他們欺負雲疏……”


    玉恒終忍不得淚落磅礴,急回身一把將她抱住,緊緊擁入懷中,任淚水滑進她肩頸。自今夜始,當真是窮途末路!伊人病危,命在旦夕!皇室飄搖,存亡瞬息!掙鬥半生,倒底手餘何物?終是徒勞,還是覆滅,守不住江山,也護不住伊人,此去還有何歡,人生倒底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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