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羽麟勢在必得之誌愈見張揚,他也不再往瀾庭內陪那位淩霄君吟詩誦歌,唯恐與他“同流合汙”而誤了自己終身大事,遂搬出了瀾庭,每天隻是往城外看那即將就水的迎親畫舫而兀自癡笑。


    偏在選親的前一日,又收到瀾庭來信,邀他前往一會。羽麟雖十分不情願,可又自知躲避不過,隻好舍下手頭萬端籌備之勞怏怏前往。


    同是這一天裏,琅國驛館內正苦修棋藝的夜玄也接到瀾庭諭旨,召他往瀾庭議事。他近來都在勤練劍法,苦修棋琴,也到了寢食俱廢的境地,如此勤奮亦大有奪魁之誌。聽聞淩霄君召他議事,冥思中自棋盤上怔怔舉目,仍有十分迷惑,“甚麽重要事非要今天召我?且過了明日再說。”又指棋上向對座的廖痕請教,“我分明就要輸了……先生莫不是棋局中又加了變化?說好的是九門棋陣,可如何這些天我倒是覺得應對了九十九門棋陣!若連這程門棋局也破不了,又何談試劍青門,又何以獻琴藝於明月軒上!”說時頹然倚向座屏,“先生欺我。淩霄君欺我。天下人欺我!”


    廖痕笑言,“公子棋藝已然精進了許多,隻是如我先前所言——公子所爭仍在一城一池之得失,難有大局大勢之統籌,此帝王大忌。我也說過程門曾為帝王師……”


    “罷了罷了!這些話講過許多遍了!”夜玄焦躁擺手,“我現下又非帝王!管得了甚麽大局大勢!澹台羽麟也不過商賈小子!他算計的也不過是些經貿利益!我聽說他把迎親大船都製備下了,可是當真?”


    廖痕輕歎一聲,“不過一介狂子罷了。公子若存遠誌並非是與澹台相較。”


    “可是那個南召世子也無消息啊!盛奕去探過,聽來往商旅傳言:有一支南國精銳在東越邊城之郊遭遇重襲,這支精銳之師所護送的當是風篁世子嘍?先生以為是誰人設下伏殺?”


    “公子該問——放眼天下四境,誰人敢伏殺召國世子?”廖痕眼底飄過一絲憂惶,在他低眉觀棋的瞬時又隱而不見。


    “是……”夜玄將要作答,又被廖痕低聲止住,“不必說。無憑無證便是誹謗!公子現下還擔不起這樣的罪名。”


    夜玄方有半分醒悟何為大勢大局,似乎自己已然入人棋盤,“那麽,瀾庭那邊……我去,還是不去?”


    廖痕輕笑一聲,拾了夜玄之子定看棋麵,“不去,抗旨是死;去……隻怕有去無回。那位太子儼然是要破局啦……”說時替夜玄落下一子,棋麵立時更迭,方才險敗一方又轉危為安。


    夜玄將要大讚,卻又聽他冷言說道,“一念之別,一步之差,或是扶搖入九霄,或是墜落跌深淵。且看公子如何選了?”


    入九霄?墜深淵?夜玄大皺眉頭,還是不明狀況,“太子破局?破誰人之局?誰敢給他設局?你莫是說那個淩霄君是來拆台的?這可是東越蔚璃的選親,他不參選便也罷了,憑他與蔚璃多年情誼總不至存心破壞罷!”


    “按說以當下將相霸朝的處境而論,皇家太子卻然不該理會召國挑釁。但召王此次代世子求親於東越女君之計,未免操之過急!分明是未將尚在越都觀禮的皇朝太子放在眼中。嫁來一個嫡公主,又想娶回去一個長公主,如此聯姻結盟,召王族圖謀天下之心昭然若揭。此局不破,皇朝太子縱然能平齊莫兩家、肅清朝政,到那時其玉氏江山也將為風王族占去半邊,於他統朝攝政而言豈非笑談!”


    “何以占去半邊?”夜玄也低頭細觀棋麵,忽有恍悟,“你是說蔚璃入召會助召國攻我西琅,乃至吞並我琅國?”


    “若非此回越王大婚,皇朝太子強令琅召兩國暫息戰事,公子又還能抵擋風肆大軍多少時日?若再加增東越蔚璃之軍,公子可還有信心守住城池?”廖痕問道。


    夜玄微有慍怒,“蔚璃怎會幫助南召打我……”可又一想此事又有何不可,她真若嫁與世子,則風王族是其夫家,襄助夫君攻城掠地豈非正該是她此樣“賢妻”當為!


    “蔚璃若入南召,則五年內可並西琅,十年後蔚璃子壯,再度聯姻東越,則越境基本為召國世子所控,他風王族以十年之功成百年大業,此便是大局!”廖痕言說。


    “所以有人不得不劫殺召國世子?以阻此聯盟?”夜玄在廖痕多日熏教之下總也算習得一星半點析局窺勢之學,可說來又兀自搖頭,“此論不通!皇庭已然飄搖,天子式微至此,那位太子哪還有心顧得了這些,再者他大可參加選親娶了蔚璃便是,憑他盛名天下,我等又豈是他對手!除非召國世子當真天人矣!”


    “此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分明是唾手可得卻偏要劍走偏鋒……此計於他亦是險招,不知所為何求?”廖痕苦思深想,仍舊一幅愁容難解,“那麽公子何意——是要往瀾庭複旨了?”


    正這時,盛奕急匆匆自外麵奔進,衝著夜玄立目便嗬,“瀾庭宣旨官已在門外候了一個多時辰,公子意欲何為!莫不是還要自取其辱!上回一個蕭雪已險些拆了我琅國驛館,公子是非要挑釁到淩霄君來治罪我等嗎?”


    夜玄微有驚詫,但還是起身賠笑,強拉盛奕入座,“我還當奕兄再不與我犯話!你放心,此回東越之行我已累及奕兄險失雙臂,又進牢獄又受淩辱,之後我定當謹慎守禮,絕不再殃及驛館諸卿。不就是詔我去瀾庭嗎?待我更了衣隨他們走一趟便是。那位皇家儲君總不至光天化日之下把我活埋在瀾庭裏罷?我正好也去探探他的虛實。”說著起身欲往內室更衣。


    廖痕忙又追問一句,“公子當真要去,且留條退路——若是公子至晚不歸,我等又當如何?”


    夜玄訝然。盛奕更是詫異,撫劍斥問,“廖先生何意?此是恐嚇公子還是誹謗東宮?出此謬論——你可知自己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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