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數日,召國世子以上古名琴禮聘東越女君的佳話便傳遍了東南兩國,上至各國朝臣,下至黎民百姓,無不為結此兩姓之好而歡欣鼓舞。


    越王也頗覺誌得意滿,總算在召國王室麵前賺足顏麵!而至於那召國的聘禮,除了那並不入他眼目的禮樂之器——泠瀧琴之外,其餘禮單所列如城池糧草駿馬珠錦等物,無不是充盈國庫、守境安邦之良財!


    風肆又轉呈召王親筆國書為賀,催促議定了秋時即行迎親大禮,新歲即為女君另起高樓新台,供其與世子同享盛世繁華。按照他風王族興邦拓疆之大計,已然百年基業可成。至少至風篁一代,南召繁華當為四境最盛,南召疆土當為天下最廣!


    至於東越朝臣,其欣然頌賀之意則分作兩邊,一邊是真心敬慕越安女君數年來輔政越王、重建軍威之功,感念其為東越中興所付出的艱辛與勞苦,為其尋得這般好歸宿而欣然道賀者;一邊則是為長公主遠嫁而使得軍權終能重歸君王而暗暗慶幸者,說來越安宮到底是女子宮闈,而自古以來使軍權朝政陷落宮闈總非祥兆。總之朝政之議,也是波詭雲譎,各樣人物揣各樣思謀,並不能得久世之太平。


    世人頌讚連連,都以為此次聯姻是天作之合,人間佳偶!少有人知曉越安女君心頭之悲苦鬱悶。


    各國名門望族、四方雅士都備下精美禮物排隊列陣似地送往越安宮,士子學生又頌各樣溢美之辭。越安宮門前每天華蓋擁堵,真真是從日出到日落都喧鬧若市。


    遞進來的禮物也是千奇百怪,各樣珍稀,忙得宮中掌事宮女分班記錄,徹夜不休,也還是入庫陳列不及。蔚璃聞說,愈添煩惱。


    裳兒見這位長公主婚配良人卻還這樣悶悶不樂,整日間閉門幽坐,既不答禮也不見客,倒似要棄世一般,也委實可憐。雖也隱約知她幽情所結,可想著都是塵埃落定的事,兩國王旨皆已昭告天下,哪裏還容她胡思亂想。於是每日相伴,總以各樣寬言勸慰,又拿閑話逗趣,隻為博她一個紅顏展笑。


    蔚璃近來憂恨重重,想想經營國政軍務數年,偏自己落得這樣一個結局,也窺不破倒底是人為設局還是天意弄人,日夜苦想,竟不知明朝何歡可期,漸漸便也心灰意冷,終日懶坐,困守一隅。


    這日,她又歪倚榻上,慵懶至極,挨著日光慢慢西去。


    裳兒在一旁又是奉茶又是捧花,連連哄勸,“長公主何苦自己難為了自己。依我看那個召國世子相貌堂堂,風流瀟灑,要尊名有尊名,要學識有學識,文武兼修,德行俱佳,沒有一點配不上長公主啊!你看他又是贈名琴,又是獻古曲,為博長公主歡心,也可謂是用心良苦啊!這些天又送了不少禮物入宮,單是這收集來的古曲琴譜就有數集,長公主倒也該動一動,且把這琴譜瞧一瞧,練幾首好聽的曲子,全當遣懷娛樂也好……”


    “且省省罷,就不能容我安靜片時。”蔚璃索性又躺進榻裏,擁了披毯要睡,厭棄道,“琴也是張破琴,豈彈得出完整曲子。你不知那世子彈得‘滄海月明’,可是我此生聽過最難聽的琴曲了!”


    “至少長公主聽進去了不是?”裳兒笑她心思飄忽尚不自知,忙上前添了圓枕在她背上,又強行將她拉起,“怎麽話不過三句又要躺下!不彈琴也罷,這裏還有世子送進來的桃花糕,聲稱是錦城裏最好的桃花糕!長公主也嚐一塊,給個評價。”蔚璃瞄一眼裳兒遞上來的食盒,依舊不屑,“我不愛甜食,你若喜歡都拿去罷。”長街相遇,為著他贈的幾塊桃花糕並一壺紅酥酒才得飽腹舒懷,當時隻道他是遊山玩水的尋常世家子弟,誰又知他竟是風王族的世子,一想到自己曾在他麵前哭得狼狽不堪便是又窘又恨。


    “當下又不愛了,喝藥時可又是急慌慌著到處搜羅。”裳兒取笑著。


    蔚璃強笑兩聲,想著自此大約也不會再有苦藥喝了,瀾庭之君應該不會再為她煮藥了罷?王室醫師煮藥哪個不是可著甘草蜜餞往裏扔,生怕她叫一聲苦連人帶藥都給扔出宮去。


    “說來,這裏還有瀾庭送來的琴譜呢……”裳兒翻著桌上整堆的文稿,一樣一樣分類羅列,“世人大約都知道長公主得了一張絕世好琴,光是這送來的琴譜就十餘篇了?”


    “拿來我看。”蔚璃一下又來了精神,伸手奪過裳兒手中一疊絹紙。


    “當心扯碎了!”裳兒有意嬌聲喝著,偷偷瞄她麵上神色,終歸是不甘心罷?畢竟也曾共處一室,共枕一榻。


    蔚璃佯裝隨意翻閱著層層文稿,終在混亂中尋出他的筆跡,乍看下滿篇草草,不知所雲,待定目細細看了,才知那滿紙勾畫的還當真是一篇琴譜,底下還附有兩行正體秀字以言說其事——


    聞卿得古弦廖寄幾宮商


    挑剔見華章苦修成經典


    泠泠有真意歲歲延餘歡


    蔚璃望一眼琴譜,讀幾回詩稿,再覷向側案的泠瀧古琴,幽幽問道,“還有誰人送了琴譜進來?”


    “方才不是說了,還有風篁世子。”裳兒應著,見主上眸色明亮隻道她振作了精神,便又閑話誇讚,“那位淩霄君呢……果真是才學卓絕,風流文雅!這麽快就譜了新曲出來!可是呢,儲君終是儲君,他還是要回去治他的天下啊……世子則不同,世子上麵還有個太子父親,再上麵還有個召王祖父,他們總好再治國安邦百餘年呢,世子便可以陪著長公主各處逍遙了!”


    蔚璃不響,隻是安心讀看琴譜,她知那位儲君殿下從不行無用之棋,如此大費周章親擬了新曲送來,必定是別有內情。


    一時又令裳兒奉琴,依著譜上宮調起弦,鏗鏗鏘鏘,勉力通奏一回。


    隻為這泠瀧琴本為上古之物,其案取神木,弦取冰絲,又經幾世烽火數輪漂泊,至此世已然數百年矣,故其弦音沉渾中更顯蒼涼,鏗鏘中略帶悲愴,聽起來多是宏宏之音,尤其是頗費指尖甲肉,再彈一回下來,便覺十指灼熱,掌心微紅,連帶著手臂經脈都有振振沸騰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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