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窗,淺灼床榻,枕上人倏忽啟眸,驚覺一夜好睡!似乎是自籌備王兄婚典以來,還從不曾睡得這般安易舒適!整個夜,沒有半點寒夢,一覺天明,惟餘一枕清懷!


    蔚璃披衣起身,喚宮娥啟帷幔、張門軒,一陣陣清風潛入簾來,使她更覺神清氣爽,心緒朗然。昨夜歸來至晚,偏又起意撫了幾回泠瀧七弦,睡下時已至四更天,今時再探目窗外朝陽,感覺頗有萬象更新、風清景明之兆。


    蔚璃自顧著心馳意遠,頗有幾分明心見誌之意,欣欣然臨到窗前又享晨風清明,又嗅花香悠遠。裳兒領了宮娥入內侍奉櫛洗更衣,她一麵由著宮娥們紮腰束帶、輕攏烏鬢,一麵與裳兒鄭重言說,“我昨晚得了個主意,決定往東極去了。且將這些個朝堂紛爭、軍中雜務先放一放!濯兒也該學會獨當一麵了,待他明年冠禮之後,就該接掌三軍了!我這回啊——要先去東極觀碧海潮生,見識一下何為‘滄海月明’!若是再得了風和日麗呢,便乘舟破浪出海去,訪一訪那些個仙島啊仙人啊……待此番逍遙透徹,再折路返回南召,倒也不必受他風王族的迎親頌典,隻要我活得足夠久,隻要他風篁心意誠,我便留在他召國終老此生了……想來南國富饒,必不短我尋歡作樂事!若能盡日以詩酒為伴,以棋琴為樂,又有清歌曼舞美人悅目,也算是不負此生此生這多愁多病身了!裳兒以為我主意如何?”


    她絮絮念念一堆的話,聽得裳兒雲裏霧裏,隻是許久未見她這樣開懷明朗,便也故意哄了她說,“卻不知長公主跑去這麽遠的地方,使喚誰人駕車,誰人奉茶,哪個溫粥,哪個鋪床啊?長公主專會揀那快活的說,這些個辛勞事又誰人替你擔著?”


    蔚璃不禁想起昨夜的“滿月當戶少年倚門”,又想到他誓曰旦旦,捧蓮露當茶,以東極為誘,也算是一個有智有趣的人,想想便難掩欣笑,“這一回呢……就不勞小裳兒打點行裝了,自會有人替了你的辛勞籌備萬事,你呢——隻說說倒底想要個甚麽名份?我等下向哥哥辭行一並替你討來!”


    “長公主!”裳兒惱得頓足,“明明說得是長公主,怎又扯我頭上……”


    二人正說笑著,玖兒自外麵奔來,進門便道,“王上來了!長公主快去迎駕!”


    蔚璃仍心喜難收,稀奇道,“今天這樣早?可巧我正念著他!你們還有誰人念著王上,倒把他給念來了!”說著故意在裳兒麵頰羞上一把。


    玖兒見她們還是嬉鬧不止,正色勸道,“長公主且安份些罷!王上凶著呢!”


    正說時,外麵已有內侍頌喝,“王——上——駕——到!”


    蔚璃沒由得身上一凜,心念驀地下沉,似有大難臨頭的惡兆!


    還未迎出前堂,越王就已氣勢洶洶直衝進來,也不等蔚璃行禮問安,指頭便問,“是你支使青袖半夜出城火燒禁軍大營,襲殺禁軍統領?!你與那太子有何恩怨情仇且私下裏鬧去!何至拿了軍令當兒戲!用殺戮解恨意!你們一天一天倒底都在鬧些甚麽!可還當本王是一國之君!是一家之主!可還知道上有天子統攝四境,下有東宮執政朝堂!王妹膽大包天,東宮未去,你先殺他護駕之臣,倒底何意!?你讓那東宮太子又當你是何意!?他何處開罪了你倒要你引兵相諫!本王實實不知——倒底是那位皇子驕縱了你還是蔚王族上下驕縱了你!你眼中心中可還有一絲一毫君君臣臣,尊尊卑卑!當這東越三軍都是你的!當東宮太子也是你的!還是當這天下都是你的!未免猖狂!”


    蔚璃被這一番吼喝震暈了耳目,震碎了心神,怔怔半晌仍不能相信耳中所聞可是當下確實?是否夢境未醒?就該知道沒有噩夢便算不得成眠,沒有禍亂便算不得盛世!講甚麽歲月靜好,自去逍遙,那多半是自欺其人亦或困守夢中罷!


    自霜華冷宮,到歸國輔政,經年累月,哪一天又容她逍遙度日!講甚麽往東極,觀滄海,尋仙人……真真癡人說夢!當下是一端噩夢,一端逍遙,哪底哪一端才是真真切切?


    她恍恍半晌,才幽幽問來,“青袖……昨夜出城?”目光掃向跟在越王身後的蔚珒,“奉誰人旨令?無緣無故為何要去燒軍營,殺莫敖?……她人現在何處?”


    蔚珒急忙向前回稟,便將昨夜青袖幾時執越安宮令牌出城,風篁幾時往城上尋找青袖,青袖又是如何一身血衣提了莫敖首級歸來,及風篁先將青袖送回府中囑他前來報信等諸多紛亂細說一遍,最後又言,“青姑娘拚了性命,隻怕……隻怕未必救得活了,方才又得通報,青將軍已往瀾庭認罪,隻怕,也未必能活著出來……”說著便跪了下去,“長公主,是末將疏忽!青袖出城,我問也未問便放她出去,誰知她竟是……竟是去拚死,那莫敖雖然該死……可也不值得搭上青府滿門……”


    “住口!”越王又是一聲怒喝,“天子之臣豈是你能議得!誰人該死!又豈是由了你隨意殺得!爾等猖狂,便都是你素日驕縱胡鬧!”又回身來指罵蔚璃,“那青袖是癡了心還是愚了誌,竟敢偷襲禁軍大營?本王見她素日裏提個劍來來去去便不是好樣!果然被她鬧出事來!這下青門倒也不必再勞誰人剿殺了,他們已然是自掘墳墓!”


    “王兄。”蔚璃終於開口,既無怒氣亦無焦躁,隻目色清冷掃過眾人。才不過一夜之間,自己臨近午夜歸來,青袖午夜時分出城,竟然走了個擦肩。若然自己早些回宮,或許會與她遇上罷?這樣大的事她不會不與自己商議!為何拚死去殺莫敖?“召國世子說青袖是出城會友,可知是怎樣友人?”她問向將軍蔚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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