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蔚氏春秋·蔚璃》:太和十六年夏,瀾庭夜宴,皇朝東宮問罪帝姬之失,責蔚氏護境不利之罪,押解蔚璃入帝都聽審,再囚霜華。


    瑤光殿裏,風篁是被莫名的花香熏醒,蹙眉分辨著縈在鼻息唇角的絲絲甜香,心頭浮現的卻是昨日午後共她醉笑無邊的青芝醇酒,他輕笑一聲,擁衾起身,迎見豔陽透窗,影立當中,不由得驚歎自己竟睡了這許多時辰,似乎已近正午時分。


    該責怪酒香醉人,還是該責怪她笑顏如花?風篁想起昨日種種欣喜難禁,顧看著左右陳設,七弦素仆橫在長案,酒盞傾覆倒在席上,更有幾支行酒令時使宮女摘來的石榴花,依舊明豔無方綴在茶盤內,茶盤下麵壓了一隻素綿雪帕,其上似有墨韻……


    莫非昨日還共她作了詩稿?風篁當下才覺頭暈沉沉,竟難記當時情境,伸手取過素帕,展開看了,寥寥四句行草,當真潦草啊,這位女君的筆墨委實不敢恭維!他蹙眉吟笑,細細分辯著帕上字跡,似有“逍遙”、“良媛”字樣,待看透才知,竟是一封絕情書!——


    一別兩逍遙,


    三世信諾了。


    吾非賢良媛,


    七弦與君還!


    豈有此理!風篁忿忿推案而起!分明此身還在她宮中,她卻道甚麽“一別兩逍遙”!就這樣棄他遠去了嗎?倒看看她要往哪裏逍遙!


    “蔚璃!丫頭!蔚璃!臭丫頭!……”他不管不顧直衝到內室,卻見床鋪齊整,沒有半片人影!惱得他又急衝衝奔出大殿,見庭院前幾名宮女正在閑掃落花,隨手拎過一個便氣洶洶質問,“你們長公主呢!?把她給我叫來!”


    小宮女不明狀況,被唬得隻會眨眼,不敢確信眼前這位還是昨天迎進宮來的那位和藹少年嗎?怎麽倒似個找長公主討債的惡少!


    風篁知道拎錯了人,可舉目四顧也並無一個女官模樣的,隻好另外問說,“裳兒呢!?為何我睡了這麽久也沒一個來叫醒我!”他這才覺出事事蹊蹺!縱是醉酒也不該睡到這個時辰!


    “裳兒……裳兒姐姐留侍中宮了……回來收了幾件東西就又走了……”小宮女略定心意,顫巍巍答他。


    果然!風篁頓時醒悟,她早有心安頓眾人,就是為要逍遙遠去!虧得自己還歡喜無邊,自以為入她簾幕,成她嘉賓,卻原來都是她計謀!別人用美人計是為誘惑情郎,她用美人計卻是為要與他相決絕!


    “可惡至極!”風篁頓足恨道,丟開小宮女疾向外走!


    迎麵正與玖兒走了個碰頭,未待玖兒行禮問安,他劈頭先是一句,“璃丫頭現在何處!?看我捉了她不把關進幽室!”


    玖兒也是剛剛得了訊息,自己伏在牆角哭了半晌,這回也隻能撐笑回說,“世子若去,該把泠瀧琴一並帶去,此是長公主之意……”


    “誰說我要去!”風篁心緒焦灼淩亂,不知何往,“她哄了我來,就休想輕易再逐我去!”


    “我是說……”玖兒對他此樣焦躁也略有詫異,“宮外有肆公子帶來了一眾使臣,要迎世子回去召國呢。”


    “我不回去!”風篁急得又轉身往瑤光殿走,“蔚璃,蔚璃……這個狡詐女子!你們不把她找來,我便永世都賴在這越安宮裏!”


    賢妻難求!風篁才知何謂“賢妻難求”!雖還不知她東越蔚璃算不算得是賢妻,此樣看算不得是罷!可至少算得是誌趣相投雅味共賞的人生伴侶罷!身為王族子孫,此世傾城顏色易得,惟知己良人難求。如那等千嬌百媚的姿色卻多半都是意趣寡然,少時看去尚有皎皎顏色可觀,老去之年也不過一老嫗矣;然而如蔚璃這般——清麗顏色雖稱不上嫵媚傾城,然灑落風姿卻足可以陶醉山野!待她老去,歲月雖也使她青絲白發,紅顏蒼色,可仍舊無法掩去她一身風流!她蔚璃永世都會是那個把酒臨風、邀月共舞的“頑劣”女子。


    有她,此生君臨天下亦不會寡寂;有她,此生放馬南山亦不會孤獨;有她,朝可聞殿堂鍾鼓,夕可賞風月無邊;有她,可評史書列傳,亦可賭書潑茶……既然相遇,又怎能相棄!又何忍相棄!——也惟有她才這般狠絕!


    風篁左右徘徊,急得留也不是,去也不是!留下隻怕誤了追她行蹤,去時又怕被風肆所禁,愈發要與她分隔兩地了!


    正待他這樣進退無措時,宮廷侍衛引了風肆進來,大步至庭院中,先與玖兒依禮相見,似也是各樣情急,免了所有寒暄之辭,徑自喚風篁說道,“子青還不與我回去!?蔚璃獲罪已被押入帝都,婚約之事惟有另做議論!你蹉跎於此有何益處?”


    風篁如聞驚雷,轉頭詢向玖兒,玖兒亦不好隱瞞,遂與風肆二人各持言辭將昨夜瀾庭風波簡略講給他聽,後又補言,“長公主唯恐世子受其牽連,故而將你藏於宮中,護在重兵之下。好在那位淩霄君也無意牽涉眾多,隻押走了長公主一人,城池宮闕皆安然無恙。”


    子夜出城,淩晨發船,縱是逆流而行,此間應該也遠去百餘裏了罷!風篁想想昨夜那樣風雲突變,自己竟還能酣睡枕席,不由恨得頓足咬牙!


    風肆又趁機言說,“你此刻想追也是追不上了,何況此去柏穀關,乃狼煙戰地,憑世子之嬌貴又怎可涉險!”


    此間倒又承認他是國之世子了!風篁忿忿看向自家四叔,此正是盟國背信,姻親袖手之結局!分明講好的聯姻同盟,患難與共,可是大難來時,卻叫她求助無門,四顧茫然,想她去時又該是怎樣寒心!


    “你們若必使我行治國安邦之責,蔚璃便是我此生唯一賞心樂事!我必要尋她回來,與我共享此生榮華!”風篁恨說。


    風肆也是訝疑這位合宮上下謹慎教養、素以國禮修身的國之世子,怎會如此言語不堪,不由忿然回道,“聯姻東越,合親蔚璃,為得是國之興盛,族之強大,豈是為你一人之賞心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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