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便是那齊謖的門生陸戎,見小師妹這樣惆悵,不由得慢下了腳步,隻等侍衛列隊緩緩行去,他仍滯留原地,終等到了與齊葭並肩而行,輕語問說,“師妹可還覺有力?前麵再有百步就是太華殿了。隻是進入大殿還須再登上百級台階,我看不若先到前麵闕影下歇息片時。”


    齊葭微微搖頭,鬢間步搖愈發要隨之叮鈴做響,若得主人掩麵羞笑,赧然道,“我原不知這深宮真真深似海,是葭兒鄙陋,讓戎哥哥見笑了。”


    陸戎低頭顧看,她發間珠釵翠梳映著驕陽爍爍其彩,胸前一對銀雕牡丹項環也是熠熠發光,還有腰間那些環佩叮璫,一步一響,真如敲磬,再是羅裙曳地,腰帶翻飛,實實的繁瑣之極。


    “誰人侍奉師妹梳妝?”陸戎終忍不住問說。


    齊葭便知他所指,愈發羞赧的無地自容,麵上飛霞,眉梢藏嗔,低語一聲,“七姨娘。”


    陸戎歎氣說,“老師糊塗,怎信了她!”


    “七姨娘最是年輕貌美,又熟知京城風尚,府中幾位姨娘采買胭脂簪佩全懶七姨娘指點開撥,此樣事務上爹爹自然信她。”齊葭此間亦覺滿腹委屈,朝陽未起她先起,朝露未出她已出,盛妝華服,重冠濃香,先是來在這九宵宮外一候就是半個時辰,坐不得,臥不得,站到兩腳發麻,頭腦發暈,才得詔旨可以入內麵聖,“我原不想來,都是爹爹……”她抱怨一聲險些落下淚來。


    陸戎忙勸,“師妹勿惱!師妹盛裝光彩照人,羞煞六宮粉黛!我多嘴一問不過是疼惜師妹暑天熱氣的受不住這等辛苦!師妹素有鳳儀翩翩,老師自當為卿擇梧桐而棲。”


    “淩霄君不是愛重木蘭嗎?哪有甚麽梧桐!”齊葭半是嬌嗔,半是自憐,“再者,東宮尚且空空,我紅妝粉黛又扮與誰人?太子殿下未曾歸來,他若不能歸來……”


    “師妹。”陸戎悄悄喝住了她,“此是宮闈禁地,言辭不可恣意。”


    齊葭也恍覺心驚,忙重斂心神,舉目再望,前麵已是高階入雲,樓台重疊,還真有直入九霄之幻!階上又有金甲林立,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看去威風凜凜。——隻是這一眾挎劍男兒還護不住天子的兩位妃嬪嗎?齊葭不免又皺眉憂思:深宮之險,險過龍潭虎穴嗎?


    陸戎囑她候立階下聽宣,不時就見一位蒼衣侍者自高處淩階而下,快步至近前來,向著他二人淺淺一禮,正聲稱誦,“陛下玉體違和,襄貴妃侍疾左右,無暇分神,囑齊門女兒往淩霄宮拜謁!”


    陸戎大驚:往淩霄宮?太子回宮了!?怎這樣悄無聲息?雖是他行事之風,可是怎樣通過了四方城門的重兵把守?莫嵩逼宮之急怎會容他安處東宮……


    “戎哥哥?”齊葭連喚了幾聲,才得陸戎回神凝望,她明顯亦是憂心忡忡,“淩霄宮還遠嗎?可否不要去了?爹爹和哥哥們都等在外麵,我真的很累了……”


    “他也許回來了。”陸戎幽幽一言,望著高階上瞬息歸位的侍者背影,知風雲又起。


    “誰?”齊葭隻畏路遙,尚看不透此中玄機。


    “太子。”陸戎答她,重又凝看她一身盛妝,喚她身後的婢女道,“明珠,替小姐取下步搖與發簪,還有這項圈,連同腰間環佩,去了肩上飄帶……”思量片時又問,“可有絹帕?”


    齊葭忙將先前藏在袖底的絹帕遞出,一麵靜待婢女拆去佩飾,一麵蹙眉問說,“戎哥哥這是做甚麽?晉見君上這樣脫簪淨發不合禮法罷?”


    “師妹照做就是!”陸戎簡言答他,又取腰下水囊浸濕了絹帕,遞還回來,“將臉上脂粉也卸了去!太子不愛這些!”


    “可是……”她還想問:那麽太子愛甚麽?除了木蘭便是那個東越蔚璃了罷?天下皆知淩霄君愛重越安君,可是聽爹爹與兄長們議說,那越安君如何就嫁給了南召世子呢!?世間情緣倒底是因著濃妝淡抹總相宜才生愛重之心,還是因為愛重之後才覺濃妝淡抹總相宜?


    隻是當下情境也不容她再斟酌個中道理,婢女替她拆去發簪環佩,又卸去脂粉凝香,陸戎一旁叫道,“路還遠呢,辛苦師妹還須走得快些!”


    原來九重宮闕不隻有九重,而淩霄宮當真是淩渡雲霄。齊葭心下默默數著,大約又過了七八座橋,幾十道廊,果然又登了百級台階,舉頭所見,才得“淩霄宮”三個鍍金大字赫然於頂。


    宮門前一眾金甲侍衛正列隊恭候,那為首者正麵帶微笑親切凝睇,齊葭見得此人終忍不住落下淚來,幾乎是撲擁上前,嬌喚一聲,“二哥!……”


    齊門二子齊方忙將其扶住,一麵溫聲勸撫,一麵切切囑告,“小妹一世榮華,齊門百年興盛,全看今朝了!且打點了精神,辛苦亦隻此一遭!”


    “難道我就不用再走出去了嗎?”齊葭乏累至極,又惱又屈,倒底是誰人求榮華,誰人望興盛,何至牽累了她受苦受累!


    齊方被她問得又笑又憐,一旁陸戎卻拉住他另外問說,“太子回宮了?怎前朝未收到半點消息?”


    齊方又添一驚,皺眉反問,“你哪裏得來消息?我昨夜休值,這時剛剛入宮,並未看見東宮有何異常!他回來總不至這樣悄無聲音罷?何況……”他顧看左右,並未言說下去。


    陸戎也知他顧忌,隻是問說,“那為何要召師妹來淩霄宮拜謁?這宮中還有君家人物?”


    二人正議著,裏麵又走出兩位宮娥,至近前作禮言說,“冰夫人於清宵閣內恭候齊家小姐。兩位將軍且止步於此罷。”


    冰夫人?這名字聽上去就是霜華滿地,齊葭頓時覺得暑氣炎炎都消退了大半!從來隻聽爹爹講起過東越蔚璃是為淩霄君心意所屬,可如今她先是許嫁召國世子,又是獲罪即將囚入霜華,無論怎樣,她都此生休矣,無望於東宮,已不足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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