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恒在棋麵上隨意置下一子,無奈歎說,“陛下近年病體纏綿,執政艱難,我若不將禦璽帶出,今時那莫嵬的九錫之禮已然成真。你也該讀過幾本史書,可知九錫禮從來都是禪位的前兆,莫嵬受封九錫再脅迫陛下禪位,輕易便可取這天下!到那時我才是生無容身處,死無葬身地。”


    羽麟不得不在心底讚他思計深遠,可也不能不怨他手段陰狠,“你明知帝都九死之地,還要牽累了阿璃共赴死地!”


    玉恒哭笑不得,“當初是誰人鬧著無論怎樣境地定要攜她同進同往?”


    “我要你攜她是以摯友嘉賓之禮攜之!而不是以罪犯禁囚之名攜之!你明知莫嵬要除蔚族必先除她!她若入了霜華冷宮豈非待宰之羔羊!”


    “我當時之計不過是想先以她為祭製住莫嵬再亂殺無辜,荼毒宮闈!我又怎會真的使她再入霜華冷宮……”


    “當時之計?你每回計謀不是拿她作棋!?牽製莫嵩五萬大軍也是賴她東越將士拚死!拉攏齊門也是讓出本該屬於她的名份去討好那齊家小姐!……”


    “羽麟!”玉恒忍耐不得,凝眉喝住,可又無可辯說,惟有舉目仍望向板壁上懸掛的《春江泛舟圖》,想想萬事之由或許都是從這淇水行舟而起。


    實則數十年後,程門三子潛之少主撰寫《蔚璃傳》時,正是以春水行舟為引,將皇朝末世之春秋,四境動亂之歲月,並東越女君曆此亂世的劫難重重與去留彷徨,撰錄成集,歸入經史。


    時值當下,玉恒也難料後事如何,誠如羽麟所言,前有伏殺,後有追兵,還真真是朝不保夕之秋啊!想想來時得她親迎於淇水,去時又使她遠送於南城,已然得她赤心如此,是否該盡早放她歸去?本是想著為她守住一隅太平,可到頭來反牽累她身涉險境,此生還要捉牢她,乞她同生共死嗎!?


    羽麟見他愁思鬱結,根本無心棋局——卻還是壓製的自己毫無取勝之機,也是又恨又憐,索性也隨他目色賞看起懸壁畫卷,故作閑意問說,“這又是夜蘭新成之作?較之上一幅倒是多了些許疏闊明朗,是你教導之功罷?你看那白衣婷婷,是否愈發有阿璃的神韻了!”


    玉恒知他存意嘲諷,也隻是默然處之。羽麟見他愁眉不動,便想得寸進尺,起身上前取下了畫卷,迅速卷了畫軸塞入袖底,悠然道,“難得一幅真跡!這回你也不必再送甚麽齊家小姐莫家小姐了罷?倒是可以拿去賣了抵你賒欠的船錢!……還有糧錢!還有新添的秋衣!還有新置的歌姬舞伶!”


    “我幾時新置了歌姬舞伶?”玉恒無奈歎他又來胡鬧,“這棋你若認輸就收了罷。去問問她可要一起用晚膳,就說元鶴做了清蒸金鱸,還有醉煮白蝦,還有紫筍燜肉……”


    “嗬!”羽麟難耐譏笑,“她現在可是你的階下囚。霜華之刑日漸臨近,你就是現下煮了龍肉當她還有心思來吃!?依我說,你也休要招惹她,自討無趣!昨日剛接柏穀關戰報:莫嵩又調二萬鐵甲強攻城池!東越將士已然傷亡數千!如今邊關危急,國運危急,她真若惱起來與你清算,我這小船可容不下你二人舉劍拚殺!”


    玉恒又無話說,境況如此,委實無顏相見。隻是自登船以來,一個船頭,一個船尾,朝不見倩影翩然,夕不聞蘭息幽然,此樣近在咫尺卻不得相見,還真是招惹得他自己心思恍恍。


    “我想……”見她二字衝到喉嚨又生生咽下,另外說道,“或者……放她歸去……,局勢非我所料,亦非我能掌控……”他猶豫著,從不曾有過的優柔寡斷。


    羽麟故意不接他言,盯透他的不舍,定要等他心痛到無以言說,終至黯然垂首,默看桌上棋局,這才緩緩道來,“你可否由她自己抉擇?你還看不出,觀瀾台上你縱不以罪名羈押她上船,她亦早有心誌要隨你赴刀山過火海!說到底,還是你自己多疑,不肯信她赤心拳拳!”


    “非我不肯信她,我隻是怕……”倒底還是露了心怯,他是真的怕猝然而別,再相見都是霜灰滿麵、丹心不在,亦或一別無期,自此隔山隔水,隔了生死……


    羽麟終丟開手上棋子,撐案鎖眉,“你知良城為何地?”


    玉恒覷他一眼,懶怠言說。羽麟隻好自答,“此是阿璃與我初逢之地!你知那一年她過良城往何處去?”見玉恒仍無理會之意,隻好自顧言說,“她自言往帝都,尋故友。你知她故友是何人?她和我說是位宮廷樂師,名喚雲疏。當年我若知雲疏是你,管她是美少年還是嬌嬋娟,一早先將她收入房中,納進懷裏!哪還會有這許多禍亂臨她頭上!”


    玉恒終聽到揚眉,卻也是哭笑不得,“你……你可真是……真是厚顏無恥……之極……”


    羽麟冷哼一聲,“比不得你陰詭狡詐!”說完起身往外走,“我去喚她來一起用膳。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可惜我道行不足千年!惟有為伊消得人憔悴,數日不見,我這衣帶都寬了兩寸!”


    玉恒忍俊不止,正待起身謝他仗義,忽聞一陣琴聲悠揚,徐徐入耳,彈得竟還是那首舊曲!


    “又來!”羽麟先叫一聲,行至門前又回首望向玉恒,“現下該知道了——你即刻舍了她,岸上即刻有人接了去!這個風篁世子也當真執拗!他可是足足跟了我們一路!每有渡口靠岸都要演此一遭!他彈琴不膩,我聽曲可是煩透了!”


    玉恒笑笑,似乎心境豁然,“是該換首曲子……莫不是這位世子僅會彈這一曲?”


    “你還有心說笑!”羽麟惱得頓足,立目嗔責,“都是你拙計蠢策,阿璃倒底還是把泠瀧琴還了他不是!如今倒好,婚約還在,琴卻落空!害你我都空忙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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