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覺手中殘舊簪花實不配她皎皎顏色。


    “今日大喜!總須一點紅色衝衝喜氣!”蔚璃勸言,又逗笑,“子青總不會是喜新厭舊罷?”


    風篁又是忍俊不禁,“此物非彼物……”心下難免各樣酸楚,“我原想給你的……都是最好的!”


    “凡子青所贈,皆世間至美!”蔚璃又勸,索性伸手拿回簪花,自己插在了頭上,笑言,“花色經年勝餘韻,入鬢猶然爭春色。試問青郎誰傾城,莫叫新人妒舊花!”


    “哈哈哈——”風篁大笑,“新人傾城!自是新人傾城!惟我阿璃最傾城!”


    蔚璃又拾了赤紅旗子全當披風係於風篁肩上,又拾了那塊封酒的紅布蓋在自己頭上,臨放下蓋頭前又問禮官,“知道怎麽說嗎?”


    禮官許山秋張了張嘴,委實不知該從何道來。


    “還是我來說罷。”風篁笑言,著實感她心意拳拳。


    “是啊!若都被我說了去就成子青入贅我蔚族了!”蔚璃笑答,見他精神稍振,心下歡喜。


    許山秋看他二人,雖則妝飾簡素——隻一點紅花,一肩紅披,一塊喜巾蒙頭,卻是手臂相挽,十指交扣,相映相照之心意,溢不自言。


    風篁自覺幾碗菊花湯下肚,腹內灼燒似去了幾分,疼痛也不那麽凶狠了,倒是添了些許氣力,又望眼前成雙入對的野兔、翠鳥、長尾雉,心中又笑又歎,感念她此樣淒楚境況還能有這般良苦用心!


    “今秋碩碩,恰逢吉時——”風篁朗聲誦道——


    天賜佳人,入我蓬門!娥眉傾城,蘭心蕙性!


    幸得佳人,許我三生!並蒂芙蓉,雙飛雁影!


    迎我佳人,菊酒紅妝!玉兔列賓,翠羽頌歌!


    賀我佳人,雉舞霓裳!天長地久,山盟永在!


    攜我佳人,舉案齊眉!琴瑟在禦,歲月靜好!


    原來那野兔、翠鳥和彩雉是派這樣用場——以玉兔為嘉賓,以翠鳥為歌姬,以彩雉為舞伶!禮官許山秋待風篁吟罷頌辭才恍然覺悟,卻不知此意是他二人早有協商還是他夫妻本就心有靈犀!


    蔚璃仍握他手臂,無限欣喜他竟能了悟自己心意,也惟願自此後真能“琴瑟在禦,歲月靜好”!


    “一拜天地!”禮官終於派上了用場,朗聲喝頌婚禮之儀,“天玄地黃,秋收冬藏,萬物生焉,子嗣壯焉!”小小禮官倒底伶俐,僅憑平生所見所識又加了許多吉言祝賀。


    “再拜高堂!”許山秋喊出來又覺為難,忙指示他二人,“拜天地向南,拜高堂就向東罷!”又補頌道,“高堂有恩,列祖有靈,護佑子孫,綿延萬世!”


    “夫妻對拜!”禮官一麵頌喝,一麵上前幫忙扶住風篁轉了個身,與蔚璃對麵叩首,又補頌道,“嬿婉新婚,結發恩愛,永存同心,不離不棄!”念罷也是長籲了一口氣,平生所會大約都已賣弄光了!但願成就這一對新人百年之好!


    “世子、世子妃,你們看……還成嗎?”問一聲又恍然記起了甚麽,忙站直了身子,重又喝上一句,“禮成!送入洞房——”這才算是真真鬆了口氣,又上前來扶了風篁起身。


    風篁回手又去扶起蔚璃,實忍不住要笑問,“丫頭哪裏尋來的人物?倒也有模有樣!”蔚璃不響,風篁還當她羞澀不好言說,愈覺有趣,故意逗弄,“這樣齊整……倒似丫頭預謀好的!”


    許山秋忙一旁悄悄提點,“世子若不掀蓋頭,世子妃是不敢講話的!”


    “哦哦……,原是這樣。”換風篁羞赧的不知所措。


    許山秋又匆忙著從那個竹筐裏拎出最後一件賀禮,跪呈在風篁麵前,“此是小人獻給世子、世子妃的新婚賀禮!境況所限,實拿不出更好的東西了!雖說這草席破了一角,可好歹能防濕隔涼……還請世子恕小人不敬之罪!”


    風篁撐著氣力接下,感念道,“我該謝你盡心才是!虧得有你,才這般齊整!快起來罷!”


    許山秋起身,再看看這狹窄的山洞,不知今時今地、今事今景是否當真能入史冊?且不管他!隻成此一對佳偶,已然是三生至幸!再向主上二人躬身一禮,便行退出了。


    風篁勉力鋪就了草席,又扶蔚璃同坐,經這一番折騰,便有幾分撐立不住,抬手扯下蔚璃頭上喜巾,人也傾身倒去,乏力地喚一聲,“丫頭——已是我風家的媳婦了!”


    蔚璃見他氣色又現蒼白,知他力竭,又以蜂蜜攪拌了一碗菊花湯,服侍他再吃了三粒清毒丸,也不知此樣能撐多久?誰人會來救他們——


    召王?——於風族千秋帝位而言死一個王孫又算得甚麽!


    玉恒?——風肆既能派軍追到這裏,隻怕他也是凶多吉少!


    王兄?——柏關穀無兵少將,莫嵩大軍攻城,東越能撐過此冬都是無望!


    又想到春時王兄一場繁華婚典,淪到秋時便隻有這寒洞破席,一場淒涼婚禮!世事無常,還真是瞬息萬變!她握住他手,卻感覺不到一點溫度,“子青可好?”


    “好!有阿璃在,萬事都好!”他雖力竭,卻難掩欣喜,“接下來……又該……如何?”仍盡力哄她嬉笑,能給她的也惟剩這冷宵殘歡,留作他年的一點思憶了!


    “接下來……便是餘生!”蔚璃偎依他身邊躺下,擁住他冰涼的身子,“可惜泠瀧琴也丟了!不然倒是可以為子青再彈一首曲子!那才真真是琴瑟和諧,歲月靜好呢!”


    他抱她在懷,夙願得償,心下卻是悲喜參半,又鄭重囑告,“阿璃,我若撐過此劫,與阿璃便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永不負卿!我若撐不過……阿璃也不必顧念今夜這些虛禮……自當逍遙遠去,另覓青山……”


    “子青撐得過!”她將他緊緊擁住——上蒼再不能奪她良人!失去一個澄哥哥已然是大悲大痛!何故上蒼隻可我蔚璃一人欺!“子青不會有事!求上蒼取我性命!也不要折損子青!我蔚璃願傾所有——隻為換子青今時無恙!……”


    風篁歎息幾回,五髒六腑實疼痛難耐,不覺間呻吟了幾聲,便浙浙沒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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