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得了城嗎?”玉恒依舊盯看著自己掌心血痕淋淋,倒似在看他人傷痛,淡意問說。


    “城門已落鎖,”蕭雪想到這一重沒由得又添一分心憂,“除非——”他急摸腰間令牌,驚呼道,“她偷去臣的令牌!”


    “所以——”玉恒終於看他,又氣又笑,“令牌是已經偷去了?”


    “臣,臣本是囑人將她鎖在房中,可是聽聞她終日不語,甚是可憐!臣隻怕她憋出病來,這才放了她出門走走,未曾想……未曾想……”蕭雪此時也是愧悔萬分,若知她恨意深遠,就該鎖她一生一世!


    終日不語?玉恒心下哼笑,但凡女子有些個伎倆都慣會終日不語!隻未曾想自己手下武藝絕頂的侍衛竟折在一個女子的終日不語下!不由得歎息一聲,“既是如此——你救人也該救倒底!如今亂世,隻怕她也不知身歸何處!你且去送她一送罷!”


    蕭雪詫異舉目,“殿下……不殺我了?”


    “她不在!殺你何用!——連個抹淚疼惜的人都沒有!”玉恒恨道,“去罷。知道指往何處?”


    蕭雪微怔了怔,見君上麵著慍色,繼而恍然,“臣明白!臣這就去!”說著起身去了。


    過多時,羽麟等聞訊趕來,魚貫而入,見滿地血跡,劍斷兩截,淩霄君更是半袖血色,正偎坐榻上由元鶴包紮傷口。昔桐最先撲了上來,隻差一點就要牽扯玉恒衣袖了,被元鶴橫劍攔下,“休要近前!殿下受驚!不可再擾!”


    羽麟撥開企圖投懷送抱的昔桐,又推開虛張聲勢的元鶴,徑自上前將玉恒細細查看了一番,皺眉道,“不簡單啊!能使阿恒負傷——天下沒有幾人!聽說蕭雪也負傷了?人呢?追刺客去了?還真是有用!”


    門外有縣守領一眾官吏又是各樣請罪問安,忐忑驚惶,玉恒使元鶴去安撫眾人,簡言無礙之語,便遣了他們歸去。這邊又答夜蘭、昔桐憂心,“皮肉傷不足掛慮,明日仍可往閬原進發。”於是又寬慰幾句,便命他們退下休息。


    夜蘭受途中各樣驚嚇,近來總是憂憂惶惶,領了旨意便自行退去。昔桐卻是各樣依戀不舍,總想再進一步,牽他涼衣,觸他肌膚,可偏偏一個元鶴攔在當中,讓她也隻能是望衣興歎,臨去時又別生機巧,“殿下衣裳沾了血跡,不若讓臣替殿下浣衣罷?”


    羽麟橫她幾眼,“你這是搶了元鶴的活計,叫他做甚麽?!你是公主,何苦自我卑賤!”遂揮袖逐她出門,又指元鶴說道,“再去弄些吃食來!我見那粥菜都打翻了,你們好殿下還沒吃東西罷?本就多愁多病,而今又添新傷,可不好再餓著了!”


    元鶴回頭尋得玉恒目色首肯,便起身又去備餐飯了。


    終得四下寂靜,羽麟再看一回玉恒手上纏裹的白布,歎息道,“是青袖?你倒底還是敗於青門劍法!當真殺不了她?如果她把當年事告訴阿璃……”


    “若有一日,璃兒當真恨我,又豈止是為當年事?”玉恒苦笑歎息,“還是放她去罷!我曾答應璃兒,此世要共她一起守護青門。惟願此樣一點功勞,能贖我……贖我在她那裏犯下的罪過!使她恨我……也少一分……是一分罷。”他戚戚哀哀,斷斷續續道來。


    羽麟哼笑,“隻怕是難!已得了確實消息,柏穀關現為莫嵩所占,蔚珒並幾員副將的頭顱就被懸掛在城牆上!聽聞有名小將是東越老臣方將軍的幼子,年僅十六歲,第一次入戰場,為掩護城中子民撤離被莫嵩所擒,二話不問,斬首軍前……”


    “羽麟,”玉恒偎榻而坐,仍撐不住搖了搖身形,胸口沉鬱壓得他幾透不過氣來,“此訊……我已知曉。你無須再複述……”話未盡,掩袖又是一陣重咳。


    羽麟看著,又是有恨又是不忍,又見他涼衣輕薄幾見瘦骨突兀,終息了指責怨懟之念,定了定心神,重又鼓舞言說,“除去東越,餘者……迄今為止,至少都在掌控之中。召國之棋雖為險招——憑他一書生一劍客,錯一分都是死局!好在這事竟成了!不然憑風肆領十萬軍,要不了秋分時,這天下江山就改姓風了!卻也不知這位召國太子急流勇退,急召風肆退軍是明智之舉呢還是……還是他當真是個怯懦之人?你說他們應該不會再殺回來了罷?”


    玉恒搖頭,強振精神,“召國太子風駿,其一生最大功績便是養育了風篁這一驕子!你也是見過了,那等風姿卓犖,百世未必得一,更何況……”他沉吟片時,又笑一聲道,“你若見過那位青門長子青澄,便知召國太子之用心,何其宏偉!他一生所念,一生所寄,也惟此一子罷了!他於朝政上毫無建樹,卻依舊費心竭力守住太子之位,豈非正是為了其獨子風篁!為給他留一國江山!若使風肆手握十萬大軍挺進帝都,而召王駕崩,太子手無兵權,他父子豈非任人欺淩!到那時,憑是多少裏江山如畫,又與他父子何幹?”


    羽麟聽這一番論述,不覺瞠目,“不知風駿那殘弱之身竟也謀得這般深遠!”


    玉恒慘淡一笑,“事關一脈存亡,誰人不是嘔心瀝血!隻憑他以殘弱之身,在王後早亡的境況下,仍能穩居東宮多年,便知絕非尋常人物!”


    “那他可會複仇?”羽麟冒然問說,問過又恨不得一棍子把自己擂暈,“我是說……他可知此中計謀……若是尋得一點蛛絲馬跡……”


    “是他來複仇,還是我往問罪……”玉恒心緒沉鬱,憂思徘徊,“且看我是否治得了莫家罷!”


    “過了廊原,便可望見帝都了!”羽麟鼓舞說,“隻差最後一關!且我們手上也算有兵了!”


    “一千兵!”玉恒苦笑,“帝都裏莫嵬有親兵五萬,至少分二萬至廊原以攔我車駕!就算是人人拚得九死一生都拚不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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