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到這裏忽又頓了頓,一絲別樣微笑浮過唇角,繼而又言,“但期他朝清風月明重逢時,江湖朝堂,兩處安好!”


    蔚璃聽得糊塗,不解其意,可還是急忙起身,又攙扶了風篁起身,兩人並肩,向著風駿馬共行拜別長輩之禮。


    風駿滿懷慈愛向風篁囑道,“我兒往南海去,當走宣城、烏江一線。我已使快騎飛書給慕容老宗主,他接信後定會派人依此線路向北迎接我兒,此樣你們或許相逢於半路,也就更有利於醫治我兒傷情。”


    “多謝父親勞心!孩兒謹記父命。”風篁再次拜禮。


    “嗯——有件事,”蔚璃忽然想起,急扯風篁衣角,“可還記得有個人,那個禮官……”


    “哦,”風篁恍然,又向其父請言,“兒臣婚禮時有個執禮官,名喚許山秋,原是個小卒,父親若拿此人無別的用處就請賜給孩兒罷,兒臣還當尋找機會謝他一片赤誠才是!”


    風駿笑言,“此是小事,但憑我兒處置便是。”


    正說時,內侍官領人抬過一隻藤椅坐攆,蔚璃看著詫異——莫不是子青已到了不能走動的地步?!正驚疑時,卻見又有幾位侍從上前,抗肩提背攙扶起一直端坐席上的風駿,慢慢地抬上了藤椅坐攆。而這位召國新君那懸在椅下的兩條腿——竟似風中枯枝一般,無所依憑地左右搖擺著!


    他竟是半身殘疾!?——蔚璃怔在了原地!於眼前所見,又是驚駭,又是悲戚,又是惻然,又是心憐……百味翻湧,淩亂得全然不知所措!


    風駿顯然是料到此樣境況,在攆上回身來,報以歉意微笑,“許是驚到璃公主了。怪我未曾事先言明。昔年貪戀江湖傳奇,浪蕩了些許日子,不幸落下重傷,這般不堪還請璃公主莫要見笑!”


    蔚璃木然搖頭,心中莫名酸楚,迫得她講不出話來。從來隻知召國太子風駿是久病孱弱之人,卻不知竟是這樣殘疾之軀!憑他這樣境況,竟還能在暗湧迭起的王室權位爭奪中穩居東宮,又該是怎樣的謀略膽識!子青曾言其父心向江湖,那麽耗費多年心力守住這東宮之位,守住王位之尊,又是為何故?留子青一國錦繡?


    風駿被抬上大車,又與風篁叮囑了幾句添衣加餐之言,又看一旁怔立的兒媳蔚璃,實不知他二人姻緣是否能到白首。罷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此生已竭盡所能,護其所惜,至於那結局是誰勝誰負,且待來日風景罷!


    遂傳令士卒:起駕回國!內侍官一聲呼誦,旌旗飄飄,馬鈴叮當,一行車馬向南歸去。


    風篁向著車子去的方向一拜再拜,直到車駕旌旗都沒了影蹤,才回頭向蔚璃喃喃問到,“我父似有未盡之言……他之前可與你說了甚麽?”


    蔚璃依舊搖頭,此刻悲戚猶如巨石在懷,壓得她胸口窒痛,淚水兜在眼底,她隻能裝作舉目望雲,又指給風篁,引他側目,“子青快看——雪雁還家——”


    風篁仰頭望去,天高雲闊,又哪得雪雁?


    蔚璃趁勢抹去眼角淚痕,話轉別處:“子青最是好欺!此去可要當心!莫受別家女子欺哄!”


    風篁忍不住笑,“丫頭最是頑皮!此去可不要貪玩!記得早早還家!”


    有侍衛上前,恭請風篁登車,車攆催發在側,醫丞隨駕,婢女侍立,百名佩劍侍衛整裝待發。另一邊有幾名侍從還在收斂器物,卷了竹席,撤下帷幔,又移桌幾……在風篁看來,大有拆除舊夢之惑!是否昨夜一夢入繾綣,夢醒各東西?他心知此樣一別,重逢無期!他南海求醫未必遂願!她帝都之行未必安然!此後餘生,誰知是“複來歸”?還是“長相憶”!


    “丫頭……”他牽著她的手,遲遲不肯放開,心有千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我與子青……他朝重逢,必是花好月圓!”她極力寬慰他難舍之情,也知此去歸期渺茫。


    風篁不響,低頭垂淚。執手之人是她的妻啊!終於娶她為妻!不該攜手同歸?不該同棲椒房?不該同枕同衾?不該一世同歡嗎?!如何定要各奔東西,多想說一句“阿璃隨我去可好”!此生攜手同遊,風雨同舟!可是他知道她心中別有所係,斷不會為他棄了執念!


    “丫頭……早些歸來!我必為阿璃起新樓,築高台,我日日於台上翹首企盼……”


    “蔚璃此生但有歸處,惟望子青之宮闕!”蔚璃含淚答他。


    侍衛再次催發,醫丞也言時不可待,婢女們都各拾器物上了另一輛車子,山野之上已是空空落落,風篁立身車下,依舊戀戀不舍,又抬手撫她眉稍,又為她梳理肩上青絲,是多想擁他入懷,就此一生一世一雙人!何必理會天下興亡!


    “子青,”她也要崔他登車了,再受不得這窒痛摧肝,“子青傷情不可耽擱,早些出發罷。”


    風篁點頭,終於鬆了她衣袖回身登車,有侍從自兩邊托臂攙扶,可是他將將足入車踏,侍從未及用力托舉,他忽又霍然回身,張開雙臂,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埋頭大哭!


    眾人詫異,卻也是無不潸然。


    蔚璃更未料他情至深處竟是這樣癡絕!與他相擁,感受他飲泣抽搐,一顆心更是痛如刀割!


    一頓痛哭,似乎道盡了衷腸,他終羞赧慘笑,張手抹去她腮上淚痕,轉身登車,再未置一言。


    車夫嘯駕,車鈴叮叮,前有騎兵開道,後有侍衛隨護,一行車馬蕭蕭遠去!


    蔚璃注目凝望,卻再未得他探首來看。此一別,不知還有相見之日?至此刻,她才領悟他大哭時的悲戚與無奈!一別杳杳,真該長歌當哭!


    心底悲痛終難再抑,一股腥鹹急湧入喉,她自知力不能撐,撲身跪倒,一口鮮血噴灑在地,再舉頭,那少年的車駕早已沒了蹤影。


    守在她身後的四位召國侍衛見此狀況無不駭然,彼此顧看,也惟有憫歎哀憐,實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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