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然如此……”青濯還是忍不住要進言,“又與莫家淫威治軍、霸權淩朝有何區別?叛逆之行大多罪在男子,與家中婦孺何幹?誅殺九族,其中又要牽累多少無辜性命!殿下君子,有寬仁之德,悲憫之心,何以要效仿暴君行為?”


    淩霄君微著笑意,隻是這笑意是如此淺淡而悠遠,以致無人能解其中意味。


    “殿下,臣是一己之見,不足以……”青濯醒悟自己亦是叛臣之後,豈可隨意為叛臣求情。


    “就依青將軍的‘一己之見’”淩霄君頷首言說,“男兒之罪確實無涉家中婦孺。本君知悉,你且去罷!”


    青濯不明所以地撓頭去了。


    羽麟待他背影消逝,才譏笑著問道,“你自以為這樣三言兩語便可收服青門?你可別忘了——他還有個姐姐是一心想要殺你呢!青濯是個實心的!可是阿璃也絕不會許你欺他半分!”


    淩霄君喝下最後一盞熱茶,也嘲弄著回他,“我每次下逐客令實則都是想逐你出門?你如何就看不出呢!一天到晚地大呼小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還真是交友不慎啊!”他舒展了一下筋骨,自座位上起身,又喚元鶴,“枕席可清爽?是該睡一下了。”說著往內室去。


    “嘿——”羽麟後麵緊追,“我話未說完呢!這是又點到你穴位了!說中你計了罷!你又來嘲笑我!你且說說——故意調派蕭雪去迎阿璃,是不是還想囚她入霜華宮啊!我可事先言明!你敢再虐待阿璃,我澹台羽麟第一個不答應!別忘了風王族可是把她讓給我了……”


    “是風肆!他一個人若能代表整個風王族,風王族也好亡了!”玉恒慵懶回說。


    羽麟聽著心驚,可也無暇顧及,還是佳人安危最最要緊,“你休要亂扯!隻說阿璃歸來會住何處!?你東宮若是沒處供養,大可接去我澹台家別業!你盡管放心!隻定不會給你養瘦了!”


    玉恒回頭白他一眼,“你也放心!一個女人,我還養得起!”


    “隻怕你不隻要養一個罷!甚麽齊家小姐,莫家小姐,北國公主南國公主的,到時候一起擁進淩霄宮,就怕你東宮太過擁擠,阿璃未必喜歡住!”羽麟譏誚說。


    “那便搬去清涼地!”玉恒實不耐煩他這樣纏鬧。


    “你敢!你敢使她住霜華宮!我一把火燒幹你們家的霜華宮!”羽麟急得頓足咬牙。


    “羽麟豪言,我記下了!”玉恒已至床前,自解衣帶,又看一旁仍舊纏磨不休的羽麟,笑問,“你是要與我同榻還是要侍奉更衣?無論哪樣且做起來,天就亮了,切莫誤了良辰!”


    羽麟受他戲弄愈發氣惱,索性三下兩下閃了外袍,先往那床榻中央占下位置,“又不是未曾同榻!你問元鶴!這些天是誰人守在你寢榻外麵,徹夜不眠!就為了護著你睡個安穩覺,我等可是一覺也不曾睡過!若是那青袖再殺回來!沒有我們……定殺你個措手不及!還有那些軍中隱藏的莫家同黨!你知我今天在外麵逛,都聽到些甚麽?——莫嵬老賊竟敢在帝都放言,說你必然不敢殺他!就是天子也不敢殺他!……”


    “不是不敢。隻是不能。”玉恒一麵淺淡言說,一麵疊放衣物,“在見到陛下之前,在解東越危勢之前,在消磨掉莫家軍中親信之前,便不能殺他!我若入城前便殺他,則陛下亦必遭毒手!我若於朝堂上殺他,則莫嵩必然兵發越都!若派人於暗殺他,則他餘黨親信必起兵叛亂!所以……”


    “所以你還是要囚阿璃入霜華宮,以此為緩兵之計來穩住莫家,好再議你的‘消磨’大計?!”羽麟說時又翻身坐起,拎住玉恒衣領,“玉家太子!我告訴你!我澹台羽麟不許你這麽做!”


    玉恒揮手將他撥開,仍戲言道,“我榻上的人,必須惟我命是從!你敢囂張,當心踢你下去!”


    羽麟忿忿,“阿璃為你那塊破璽印已然是經萬難曆千險了!她如今處境如何還不知曉!若然帶傷歸來,再受霜華苦寒……你倒底還要不要她活!此事必有他法!阿恒……算我求你!江山固然重要,美人也不可欺啊!你想想阿璃已然為你派出了國中一半兵力,你又怎忍心再陷她於囹圄呢?要不你把我關進霜華宮罷……”


    “霜華宮隻囚王室。”淩霄君自正枕席,又拉被子蓋好,上下左右塞了個嚴實。


    “你可以當我是阿璃夫婿啊!”羽麟無枕也無被,孤零零躺在一邊,早已是無心計較。


    “你還真是——”淩霄君轉頭看他一眼,奚落道,“想得美極!”言罷閉目調息,又喚一聲,“元鶴,熄燈。”


    “嘿嘿!等一下,我話未講完!”羽麟各樣掙鬧,被玉恒揮臂打倒,“講話還要燈火?”


    “不然我怎察看你神色,怎知你是真是假……喂!”果然話未說完,四下一片漆黑,“至少給我條被子蓋罷!枕頭也沒有?你這甚麽床,枕被怎麽不成雙啊……元鶴會不會做事!喂,阿恒,我是認真的!你若再行險招必會害死阿璃!你必會遺恨終生的!”


    “羽麟……”暗夜中他幽幽念來,聲色淒楚,“回到帝都,你隻須多備暖裘棉毯,送進宮來,元鶴自會料理萬端……我當真已別無他法!莫嵬篡皇位未成,惟有覬覦東越王權,而璃兒是他必爭之棋……而我要顧全的又遠不止是東越蔚族,還有天子安康,還有帝都安危,還有天下安定……


    我手無兵權,拚得惟有策略,拚得就是這幾步險棋!險招!勝,則勝,敗……則亡!這一路凶險,你也見識了!你也知莫家殘暴非有風族之文雅,玉室若亡於莫家,上至天子,下至忠良,都將死無葬身之地!大險當前,我又怎敢顧念兒女私情?罔顧天子忠良之生死……


    羽麟,我已後悔送她歸國,或許當初就該使她改名易姓,在我宮中做個普通宮女,便也不會使她陷入這些權謀漩渦,也不會有後來這許許多多的劫難……隻在那間流雲小築裏,由著她扶風賞月,聽雨醉酒,平安順遂度過一生,豈不圓滿……”


    他絮絮念念,直至天明。


    羽麟早已困乏的懷恨睡去,縱有晨曦透窗,他也未能瞧見——同榻人枕上早已淚痕殷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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