勳帝坐直身子,略微定了定心緒,冷笑一聲,睜目重新細細打量麵前的東宮太子——那個棄自己於深宮而執意要往東越觀禮的混賬兒子!那個自小就處處拂逆父意挑釁君威的叛逆兒臣!“你……還知回來!”他蒼老暗沉的目光裏,一時悲憐一時譏笑,一瞬黯然又是一瞬無謂,“你往東越……可成其所願?那東越蔚璃……哼!蔚家的女子,可還念你舊恩?”


    玉恒手端藥碗側坐龍榻,無比疲倦地看著麵前這枯瘦老人——那個試圖收繳四境兵權而險些遭遇青門兵諫的玉室帝君!那個寵信妖妃賜死皇後險就廢黜他太子位的親生父親!此間也不過是個病弱老人而已!瘦骨嶙峋,病體羸弱。可見煊赫隻一時,繁華惟一瞬,從無恒久可言!


    “陛下還是先吃藥罷……保重身體要緊。”太子心中雖有無限幽恨,也隻剩下淡意寡言。


    勳帝愈發冷目瞪視,又切切問說,“熙兒呢?你將熙兒帶去,又將她如何了!?不要忘了你是兄長!她是你惟一親妹!讓熙兒來朕身邊!傳熙公主!傳熙公主來見朕!”勳帝呼令左右。


    “熙兒沒有回來。陛下不必喚了。”玉恒淡言。


    “甚麽!?”勳帝怒目橫眉,“你敢!你這不肖子!她是你親妹!你惟一的妹妹!你帶她出去,又豈敢不帶她回來!”


    “非是我要帶她出去。”玉恒索性放下藥碗,漠然回說,“是她定要與我同去!陛下親手製造了當下殘局,豈會不知熙兒難處!她若留在帝都,莫家逼婚,誰人能攔!倒是……”玉恒冷笑著,思量這將要出口的話是否太過殘忍,可又想母後慘死,相比之下便也再沒有更殘忍的事了,“如果熙兒留在帝都,莫嵬倒也不必斬殺陛下的兩位愛妃了!徑直搶了熙兒去,供他犬兒糟蹋便是!”


    “放肆!逆子!”勳帝回手掃落案頭藥湯,正好潑灑了玉恒一身。


    湯汁仍有餘溫,透過衣衫滲下片片灼燙,玉恒卻是安然未動,任憑那白衣素淨沾染了大塊汙漬。周圍服侍的侍從都早已嚇得叩首瑟瑟,人人屏息靜氣。


    “所以你果真是把熙兒丟在外麵!還是他東越意圖不軌,想要報複我玉室,便要害我熙兒……”勳帝話至一半,忽又老淚縱橫,伏榻咳個不止,再難言說。


    玉恒看著也有幾分不忍,本想伸手為他撫拍後背,可動了動手指,竟似有千斤重,倒底還是漠然處之,轉頭望向窗隔上的半片殘輝,幽幽道來,“陛下大可不必為熙兒憂心。熙兒是玉家的女兒,其膽識謀略隻在我之上,想來也不會遜於當年的蓉妃。她此回出走,原是她算計好的!我不過是做了她的棋子!為她鋪路而已。現下倒還要費心費力,派人四處尋她。”


    勳帝聽聞,重又翻過身來,用手指遠處桌幾,顫顫喚道,“茶……熱茶……”


    玉恒順他手指看去,慢慢起身,猶豫了片刻,又喝令一旁侍從,“陛下要茶。”


    那群叩首在地的侍從們,有人匆忙起身,往桌案前倒了一杯熱茶,奉至勳帝榻前。


    勳帝抬眼看了看袖手旁觀的太子,苦笑一聲,接了茶去,喝下半杯,略緩咳疾,重新又言,“你派何人去尋熙兒?你不知她往何處去了?她一個弱女子流落在野,可如何過活!”


    “西琅夜玄。往南國去了。熙妹非是弱女子。”玉恒一句一句答言,另外又說,“明日起,我會逐步撤換宮中侍衛,先自太華殿起,再至妃嬪宮舍,再至大康殿,須將所有莫家悍將都逐出宮廷!以還我玉室殿宇之清寧!陛下對此,可有何賜教?”


    勳帝怔目看他,“你知宮中有多少莫家將士?你手上又有多少精兵強將?你裁撤莫嵬戍守宮廷之兵權,豈非逼他謀反!我兒狂妄,還不知當下是何局勢?”


    “莫嵬兵控城防,又涉宮禁,這滿宮廷的莫家之兵不過是在大牢籠內又紮了一個小牢籠!既然大牢籠一時破不得,也惟有先破這個小牢籠了!以使我玉室得寸步回旋之地,得一絲喘息之機!否則,事無可行!我等必被困死在這九霄宮內!”玉恒忿然言說。


    勳帝看了看他,又問一句,“你手上……倒底有多少兵馬?朕聽說莫敖並他手下的五千禁軍全數折損在東越了?你莫不是當真自東越借了兵來?蔚璃那丫頭……”勳帝麵露譏笑,“那丫頭膽識謀略才是真真不輸於你呢!她肯借兵給你?她還看不出你倒底在盤算甚麽?朕怎麽聽說她嫁給了召國世子?你這蠢物,謀劃多年,為她耗神耗力,最後卻要將她拱手他人?你知道東越若與南召合盟……”話到一半,又急咳起來,半晌不休。


    玉恒靜靜等著,倒想看看這位困居深宮的帝君還聞知天下多少事。


    “你……”勳帝咳了半晌,卻似乎忘了先前所言,另外又問,“你當真要娶那齊女為妻?你若早定此意,事情又何以蹉跎至今日模樣……我聽聞那齊女……被召入宮已然兩回了,領了你東宮不少賞賜,看似歡喜的很!齊相大約也能心向我玉室罷!……他若再得了外孫,並會與我玉室一心,朝堂之上,也就好製衡了……


    至於那東越南召、西琅北溟……東越倒也罷了,隻其餘三境王室,也都可命他們獻王女入宮,給你做個側妃良媛之類……”勳帝說說又有幾分力竭,閉目喘息了片時,睜目再言,“如今我玉族式微,隻為子嗣稀薄之故!為父老邁……無能,惟盼我兒……太子,還須盡早充盈東宮內廷,早延子嗣,以固我皇室之根本!”


    “皇室根本豈在子嗣?”玉恒譏笑,可更多的言辭又懶怠多講,隻淡意回說,“陛下勞心,多是無用之事!以後,還是靜養身體罷!兒臣一路風塵奔波,甚是乏累,就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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