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結交羽麟不就是幹這事的!”蔚璃又擺弄起他的幾支狼毫,一根根向下剔著毫毛。


    “甚麽?”玉恒未解她意,伸手奪下筆杆,又重新一支支掛回原處。


    “澹台羽麟家多得是銀錢!你與他結交不就是貪他錢財!你賴他賠給你就是!他就是為你重修一間宮殿於他澹台家也不過是九牛一毛!”蔚璃說道。


    玉恒先替羽麟哭笑不得,原來世人與他結交都是貪心他家錢財!當真可悲。


    “何況是他欺我在先!”蔚璃又趁機告狀,“非要充甚麽太子!我就說太子若是他那樣的,玉家天下也早該亡了!”


    “璃兒!”玉恒麵對這肆意無拘的女子簡直是頭痛欲裂,起身將她扶正,看看還是人在眼前,實難忍受,索性將她抱至一旁副案,指令她,“那一百遍的上古聖訓,你至少也要抄錄一半!且想想我是為誰人受責!一個公主甚麽不好學!學人家偷東西!”


    “偷書怎麽能謂之‘偷’也?”她索性躺倒在席上,自有一番道理,又禁起眉頭來質問玉恒,“抄書這事,難道不是雲疏甘心情願為我做的嗎?你可是說過要永遠地護著我,難道都是欺哄!”


    玉恒終日被她這樣纏磨,幾要吐血。可偶然間她若不在身邊,或被羽麟哄出去瘋鬧,或她自己尋了幽秘處撒歡,隻半晌不見,他便又覺得坐立難安。還真是人在天邊——心痛;人在身邊——頭痛!


    而當下情境,便是真真的痛煞心肝了!思她念她,幾至心慌無主!以為除去滿庭雜草,眼前便可得幾分肅靜!可現今才知,那雜草分明是長在心上啊!她一日不歸,雜草蔓延心穀!她兩日不歸,雜草淹沒五髒!她三日不歸,雜草荒涼了整個天地!


    女人!實非可親之物!


    *******


    蕭雪回宮稟事,正看見淩霄君獨自一人站在滿池秋水前怔怔發呆,那神思黯然委實令人觀之不忍,再想想自己將要稟奏之事,不免憂心忡忡!已然是破敗殘落之景,誰人還承得住戚戚霜寒!?


    玉恒聽見腳步聲響,也未回頭,徑自歎問一聲,“她……還好嗎?”


    蕭雪急忙大步上前參禮,回道,“臣奉殿下旨意,已迎回越長公主並傳國禦璽!”說時將手中盛裝禦璽的黑檀木匣舉過頭頂,呈於淩霄君麵前。


    淩霄君皺眉看著木匣上一道道劍痕,愈發心若刀割,這些利劍都曾淩到她身上了嗎?——“她……還好?”他手扶青石欄杆,以撐住戚戚心神,再次問說。


    蕭雪答言,“臣本想避過莫家眼線,將長公主悄悄送回淩霄宮。隻可惜四方城門皆有重軍看守,街上更是甲兵巡邏不休,微臣委實避之不過,將將入城即被莫軍所得,在莫家一黨的監視下,不得不先將越長公主送往霜華宮。不過微臣已特地留下五十金甲侍衛,與宮廷其他士卒一同駐守霜華宮。”


    此樣結局原是預料之中,也確是無可避之,玉恒歎息一聲,重新又問,“我是問你——她身上可好?可曾負傷?心緒如何?可有悲戚忿恨或是……”


    蕭雪怔了怔,忽覺眼眶發漲,鼻子發酸,要該如何言說,從殺她四名侍衛說起嗎?——“臣……臣在徑亭山北麓迎上長公主,臣……殺了她身邊侍衛四人……”


    “是召國侍衛罷。留之亦無用。”玉恒定睛看他神色,不知那目色盈盈是有悲意還是為憐憫。


    “是。”蕭雪應一聲,略帶哽咽,“隻是長公主……為此心傷,責打微臣,砍損禦璽,竟至力盡而跌倒……佩劍折於身下,不慎割傷了肩臂,人也吐血昏迷……微臣……微臣……”蕭雪吞一口哽咽,抬手抹去眼角潮濕,重新又言,“微臣恐怕再有伏兵,並不敢於路上耽擱,故而隻是草草處理了長公主傷口,便使車駕送她入城……入霜華宮時,長公主已然醒來……隻是,隻是……”他又不知該如何言說。


    “隻是怎樣!?”玉恒焦灼問道,卻也不等他答,隻另外喚道,“元鶴!元鶴——”


    元鶴剛從外麵回來,聽見喚聲急匆匆跑來,看見蕭雪,立時明白,喜道,“越長公主接回來了!?人在哪裏?”


    “霜華宮。”玉恒冷言冷麵,吩咐道,“你速將備下的一應器物即刻送入霜華宮!就以……以澹台家少主問候東越女君之名義!誰敢刁難,就地斬殺!”


    “是。小臣明白。”元鶴應一聲,也不敢多言,便急匆匆去了。


    玉恒憂心忡忡,又問蕭雪,“她可曾說過甚麽?哪怕是怨恨的話也無妨。”


    蕭雪舉目怔怔——隻怕那女子其心已死,其念已灰!又還有甚麽好說!“殿下……該去看看璃公主!”他叩頭在地,掩去淚水決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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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華宮,位於皇城之最北角,居三宮六院之最後方,名為宮宇,實為地窖。地上有百尺亭廊,卻非居住之所,而是供禁衛之軍布崗設哨、巡防值守之用;往地下百尺才是宮殿之所在,引冰冷石階而下,見闊千尺有餘,廊回殿立,皆以寒冰做壘,放眼清潔,霜白無一絲雜色,故名霜華宮。


    宮內置寒冰為榻,以霜雪為屏,榻上雖有輕羅錦被,卻是難抵冰寒;屏前也有夜明珠燈,可是卻無半點燈火之暖。除此之外,也再無其他。身入其中,終年不見驕陽,不聞清風,唯有冰霜淒淒,寒床冷室!


    此霜華宮,是為玉室第七世帝君所築,傳言本是為囚禁其後妃失禮犯紀者所用,當然此說也全無史料記載可證。隻是後來,不知自哪一世起,霜華宮成了天子治罪四境封王,囚禁王族的禁閉之所!但凡王室中有戴罪抑或疑罪之人,皆可丟入霜華宮內,以求用宮內冰清之寒供其自省矣!


    是當自省!——蔚璃悲歎:史書讀遍,雜集翻爛,也不曾見,自開朝以來還有哪一族王室,七年間兩度被禁霜華冷宮!


    痛莫過於摘心!哀莫大於心死!既然此心已然生生摘除,死在了徑山亭那片野樹林裏,又何懼此身何棲?何畏此命何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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