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這時,元鶴領蕭雪,又帶了一百金甲匆忙趕來。蕭雪見地下伏屍,又見四麵劍光,急喝一聲,“爾等何敢!誰家臣子?還想謀殺太子不成!”


    霜華宮侍衛們已是群龍無首之態,雖也有想為莫家製衡太子的,可是無人出頭,也隻能是彼此覷看,蠢蠢欲動卻是不敢真動!


    蕭雪趁勢又言,“殿下隻是往霜華宮內申飭罪臣,並無他意!還請諸位兄弟稍安勿躁!若引廝殺,與爾等並無益處!”


    侍衛們聞聽此話更是稍緩殺意。誰都知當下廝殺,不過是同那侍衛長一般,枉做冤死鬼罷了!莫家根本不會記念誰人功勳,為誰人立碑!


    玉恒行至宮門台階前,才收劍入鞘,回手遞予追上來的元鶴,又接過他奉上的藥箱,叮囑一句,“誰人妄動!殺無赦!”便轉身入了霜華宮。


    元鶴回身抽劍,守在門前。蕭雪並百名金甲侍衛,更是人人警備,執劍立守四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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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寒涼石階下入地宮,此是他這位東宮太子平生從不曾踏足之地,自地底湧起的層層寒氣瞬間裹挾全身,憑他縱有秋袍加身、內功護體亦是激靈靈打了個寒戰,不禁愈發心疼那女子——纖纖病弱之軀如何抵此酷寒!


    轉目四圍,惟見冰牆霜屏,映著夜明珠幽幽寒光,倒也別有一番流彩璀璨。向前未走幾步,就看見地下擺排的一應器物,燭台茶爐,羹罐藥瓶,筆墨裘披……都是自己令元鶴送來的,此間是無一缺損地,仍舊整齊有序地擺在原地。


    可恨那女子!這地宮怎樣寒冷!何苦撐這份孤傲!喝碗暖湯,加件裘衣,誰不也敢為此輕看了她!她又何苦執拗!還是她當真已生恨意,恨至心死嗎?連自家性命也不惜了嗎!?


    再向裏走,依舊是諸物冷清,一片死寂。雖也尋見幾處冰榻,可是卻未見她蹤影,也未聞她聲息。真該燒了這冷宮!誰人狠心製此酷刑!


    “璃兒?”他終忍不住四處尋喚,一顆心焦灼若焚,“蔚璃!璃兒?……”一聲恨,一聲急。


    兜兜轉轉,終於在最深處的角落裏,一間狹窄陋室裏將她尋到。說是陋室,是因為這狹小的閣間裏照比其他殿堂的或堆案或豎屏,此處惟有一隻冰榻,置於狹室中央,其餘再無他物。


    玉恒站在門前隻向內望了一眼,便知她何故擇選此處棲身!此非陋室!實為靈堂而!


    冰榻是為靈棺,她一襲白衣平躺上麵,遠不聞聲息,近不見血色,還真當停靈一般!


    ——該死的女人!非要這樣嚇他!


    他置下藥箱,跪膝扶向榻前,指上頓時冰激入骨,陣陣刺痛!他心痛難製,隻調息了許久,才敢探手試她鼻息,輕聲喚她小名,一聲急過一聲。


    ——好在她鼻息尚存!隻是抵不過寒冷一時昏睡過去,不能應他。


    玉恒略略安心,握住她冰冷指尖,無限憐愛地凝神望她眉眼,心底萬般滋味翻湧。


    她囚困寒室,又怎會這般眉眼安若?是怨恨到底的絕然嗎?還是萬念俱灰的漠然!她睡夢裏神色灰寂的一如棄絕了整個人間!真真叫人望之就覺心意灰冷!


    這絕非他素日裏念著盼著的那個璃兒!他的璃兒自有深情!自有厚義!就是睡夢中也不舍心中熱愛!她的眉總是微微蹙起,像是總會有人惹她氣惱;她的唇總是微微上揚,就像總有好事又會使她欣欣然。


    如何似當下這般——如同鬼魂,全沒了神采!


    這些年營營算計,便是為今日之結局嗎!?不該如此!不該如此!既得佳人,豈能不惜之護之!珍若眼眸!且不論天下如何,且不管還有多少潛謀暗計,總該護她一生安好才是啊!於她倒底應該憐愛疼惜更重一分啊!使她永遠都能平安喜樂,縱意無羈,豈非初心所在!


    玉恒起身又回至來處,取了裘披與炭爐等物,重新回到她榻前。燃起炭爐熱那罐湯羹,以裘衣當被為她鋪墊身下,又脫下自己外袍覆蓋在她身上,如此為她稍禦外界寒冷,又扶她坐起,以內功元氣為她助推血脈,不消片時,便聽她口中呢喃一聲,人已慢慢轉醒。


    他將她重新放躺在裘席上,伸手解她衣帶。自相識,為她醫疾療傷也不知有過多少回了,以致每每為她寬衣解帶都已是心無旁騖,直奔疾患。他偶爾也要暗自嘲笑,再若如此下去,未曾沾染愛欲倒先熏就了親情,是否以後同榻而居,也會淪落到這般心無雜念!


    隻是這一回,退去她薄薄單衣,露出她霜色肌膚,他實難再有沉著冷靜!——那肩上傷口並不甚重,不過是劍峰掃過的一道淺淺的皮肉之傷,隻是那血色外翻,仍見猙獰!而尤其是那傷口上方的一排排貌似齒痕牙印,又算甚麽!


    他索性退了她衣領,又查看她頸背,尋見另外兩道傷痕,雖已愈合結痂,可那長長的疤痕若蜿蜒小蛇伏在她雪肌之上,看去委實殘忍!


    她果然曾經負傷前行!又是誰人傷她?當真該捉來淩遲!——玉恒心懷忌恨,又有種種猜疑,忿忿著取藥散,先為她處理肩上劍傷。隻可恨藥箱中並無去疤藥膏,那幾排齒痕晃在眼前,委實愈看愈氣!


    一時理罷了傷口,自肩下包裹一層白色棉布,又草草為她掩上衣襟,悻悻地為她係結衣帶……正這時,卻驚覺一雙明眸正冷冷注視著自己!


    他心下一凜,繼而窘笑,倒似做了虧心事一般,可想想方才心痛辛勞豈非都是為她!又不曾討她半分好處!便又故作淡然隨意,如常地嘲笑問說,“蠢笨如卿,也算世間無敵!試問天下誰人還能使自己佩劍傷了自己……”他話至一半又有忐忑,她眸色不似往昔,不嗔不惱,不怒不威,隻是冷冷一雙眼漠然顧看,如同觀望陌路。


    “璃兒?……”他慌忙改換了語氣,側坐冷榻邊緣,抬手重新為她仔細結係衣帶,企圖尋得往昔的一絲親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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