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著哭著,忽然又向蕭雪質問,“都是你!是你慫恿璃公主做這些事!璃公主本來顧念殿下艱難一直都很聽話,就是你來過以後,她才做這些莫名其妙的事……”


    蕭雪無可奈何,懶怠理她,隻好自己尋了塊幹淨棉布,替蔚璃拭去額角血跡,又取身上止血止痛的藥散,敷在傷口處,好歹止了流血。轉頭又見她裙裾膝蓋處有斑斑血跡,疑心她是否跌折了腿骨,伸手要掀她衣裳檢查,卻被眼尖的苓兒奮力推開,大聲斥問,“你做甚麽!她是公主!你是臣子!你怎敢以下犯上!”


    蕭雪不要費力辯解,隻執意著要為,卻見蔚璃微微轉頭,低低喚了聲,“苓兒……”


    苓兒又驚又喜,連忙撲上前,“好公主!你可嚇死我了!……嗚嗚……”說說又伏榻大哭。


    蕭雪蹙眉,問向蔚璃,“長公主?你覺得如何?腿上可有疼痛?……”


    蔚璃轉頭又看見蕭雪,不覺淒然一笑,“你……你倒底是誰?”


    苓兒聞聽哇地一聲哭得更凶了,“璃公主不會摔傻了罷!?怎麽連蕭侍衛都不認得了……”


    蕭雪也微微詫異,單膝跪向榻前,恭敬答言,“微臣蕭雪,長公主不記得微臣?……”


    “我知道……”她顯然氣力有限,喘息了又言,“你不姓蕭!你另有來曆!你知道《滄海月明》……隻有住在初陽城的人才聽過這首曲子……隻有在城破那日陷身城中的人才知道大音琴館當日演奏的是這首曲子,而你……正是因為知道這些,才央請我替你探聽消息的罷?!”


    “那麽——長公主可有問到甚麽?才會心驚至此?”蕭雪罔顧她質疑,另外切切急詢。


    蔚璃又氣又恨,握拳捶榻,“你先答我!可還知誰人是君誰人是臣!?放肆!”


    “長公主!時不待我!”蕭雪愈顯焦灼,“莫嵬以當年事要挾陛下,而今已然封王!後日就是封王大典!若再不攔阻,大典之後他就要兵發東越,取蔚王族而代之!而陛下一味縱容,必是另有顧忌……”


    “那麽——”蔚璃忽然撐坐起身,一把揪住蕭雪衣領,“你去告訴陛下!告訴太子!莫嵬要挾他天家的事,我蔚璃早已知悉!他們不必再懼怕莫嵬……他們該怕的是我東越!是我蔚璃!他若想借莫嵬之力滅我蔚族,就先來殺我蔚璃!問他敢是不敢!”


    一言盡處又猛力推開蕭雪,忍不住一陣急咳,又撲倒在床上。苓兒慌亂著急忙撫她後背,也聽不懂他二人吵些甚麽,隻一味嗔怨蕭雪,“蕭侍衛還是去回稟殿下罷!這樣下去非把璃公主氣死不可!璃公主這身子本就愈來愈弱……”


    “微臣顧不了這麽多!”蕭雪徑直向蔚璃言說,“如果長公主已知當年秘事,請告訴微臣!微臣自會稟明殿下,與殿下商議對抗莫家之策!否則……”


    蔚璃淚目看他,麵色已然慘白如雪,“你倒底是誰?初陽城誰家後人?你們初陽城守將青鳶,青鳶之子青澄,並青門上下千餘人,軍中十萬兵,都是……都是……”她忽又頓住,目色怔怔,倒底不忍心啊!蕭雪若是青門部將,他若知當年隱秘,還會與他的殿下君臣一心嗎?他是否會聯合城外青濯一起殺入城中,弑殺天子?斬殺東宮?東越當真要做弑君之臣嗎?


    蕭雪雙膝跪地,凝眸顧看,還在等她言說,卻見她話未說盡,人已栽倒回床榻,雙眼緊閉,兩腮淹淚,再無意多置一言。


    “璃公主?”苓兒試著推她,半晌也未得半點回應,又試鼻息,不覺悲聲大哭。


    蕭雪急搭蔚璃手脈,已是脈息微弱,想來是腿骨跌折之痛,加之舊事纏繞之驚,才至昏迷。


    他自身上又取出跌打丸舒筋膏等各樣藥瓶,交待苓兒該如何敷用,又叮囑幾句,“長公主既然昏迷不醒就不能再以內力抵禦寒氣,你須得何證炭火不息,暖衣多加!她若醒來,再使她多飲熱湯……”


    苓兒早已哭成了淚人,“去告訴殿下罷!求求殿下接璃公主出去罷!他再不來璃公主就活不成了!你們誰來救救她啊……求求你們……”


    “不要胡說!”蕭雪喝斥,“小心侍奉就是!長公主這點小傷不會有事!殿下那我自會去說!”


    苓兒忽生絕望,隱隱覺出霜華宮已成死地,女君已成棄子,當年歡愉,當年情意,再不複存!


    蕭雪跪在床前,目色凝滯,望著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又怔了半晌,終還是提劍去了。


    ******


    那是許多年前的一個豔陽天,他自南方雲遊歸來,與家父家兄曆數江湖豪邁,籌劃著冬時再走北境,要往那片冰封之海看看大雪飛揚。家裏卻說:替你定了親,是位將門女英。


    他立時雀躍著去找那位平生摯友——也是位將門之子。


    因為他向來自視甚高,以為隻有一家將門的女子才配得起他少年豪俠!


    那便是摯友所在之家——初陽青府。


    青家少主請他進了帥府,領著他穿廊過院,指向水閣前一株梧桐,“你看——那樹上一個,樹下一個,你要哪個?”


    他遙遙望去,果然見樹下一襲青影,正挺劍遊走,翩若驚鴻;而樹上是一片白衣,若浮雲棲止,細看才知是個翹著腿啃甜瓜的女嬌娃。


    “我記得澄兄隻有一個妹子?哪裏哄來個野丫頭!還想誆騙我?”


    “隻問你喜歡哪樣的?選對了便給!選不對——我還舍不得呢!”


    “那自然是樹下的好!我可不想拖著一個好吃懶做的娘子行走江湖!”


    “哈哈!川弟果然好眼光!袖兒可是這家中最最勤勉的姑娘了!”


    “那麽樹上吃瓜的那個呢?”他好奇問說。


    “那個……那個是我的!她可是天底下最……最最難纏的女子!你千萬別去招惹她!”說時拉了他便走,唯恐他再多看一眼!


    他又驚又奇,還是忍不住回頭又望了望樹上白影,訝疑著,“澄兄婚約之妻配的不是王室公主嗎?難道樹上那個……”正說時又聽見身後傳來女子的泠泠之音:


    ——“袖姐姐再扔一隻甜瓜上來!”


    ——“璃兒這會功夫已經吃掉幾個了?這麽個吃法怎麽得了!”


    ——“澄哥哥不在你又多事!吃你們家幾個瓜也用得著這樣叫!”


    ——“你呀——是不是也該下來了?說好是來學習劍法的……”


    ——“可也說好是由澄哥哥教我的!我等澄哥哥回來……”


    曾經少年愛風流,白馬輕裘三尺劍。一朝側目識傾城,江湖自此遠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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