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風雅集·淩霄君》之後宮:淩霄君忌慕容女子,入東宮之始即有誓曰:惟我在世,斷不許慕容女子入我宮闈。時至東越女君病篤於東宮,淩霄君違此誓言,宣慕容若伊入宮闈,侍女君之疾。後擲一諾,使慕容若伊遠走天涯,半生未歸。淩霄君與南海慕容之仇漸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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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有君子,庭植木蘭,


    朝飲墜露,夕染蘭香。


    我慕君子,路瞻木蘭,


    折枝結佩,簪花入鬢。


    君子顧我,幽幽蘭香。


    我思君子,念念彷徨。


    君子顧我,喜上眉梢,


    我思君子,君心可知?


    徑亭山下的越軍大營裏,慕容若伊接到淩霄君宣召入宮的旨意時,正守著硯台“揮毫潑墨”,滿紙滿案地撰寫她的相思情呢!


    自上次在徑亭山驛館內初見君子,這位醫傷救命無數、遊曆江湖萬千的慕容女子就犯下了相思病!從那以後,茶飯不思,寢臥難眠,日日夜夜心意彷徨,一下思憶君子的風姿飄逸,一下又想君子的木蘭之雅,一時間奢望著能入宮覲見,一時間又盼著君子再來……如此遭受相思之苦,對她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而言,還真是堪比身臨酷刑。


    她也曾哭著鬧著定要青濯帶他入宮,可是青濯忙於軍務,時刻都有應戰之危,哪裏顧得上她這些荒誕之想,起初還耐著性子哄勸幾句,後來為了避她纏磨就索性歇住軍中不回驛站了。


    故而當澹台羽麟到來時,一說是東宮太子宣召,慕容若伊歡喜得雀躍不止,也不問入宮緣由,抓住澹台羽麟先問淩霄君喜好甚麽顏色?


    羽麟正困惑懵懂,她已飛快地衝入內室,抱出自己所有的新衣擺在羽麟麵前,“我該穿哪一件?這件白色可好?淩霄君最愛白色!他愛的木蘭花也是白色!所以璃姐姐才常穿白色衣裳……不過也不能盡學璃姐姐!淩霄君若是分不清我二人可就為難了……亦或是都帶了去!這一去興許就住下了呢!”


    若伊眉飛色舞,仿佛自己就要風光大嫁一般,衣服未及選出,又忙著對鏡描眉、理鬢簪花,還一邊與羽麟細細問說,“淩霄君怎麽想起我呢?是不是羽麟把我寫的詩都轉呈給他了?!羽麟若是幫我,我一定重謝羽麟!……對了,淩霄君有沒有回信給我……”


    澹台羽麟有些神思恍惚,倒不是為著麵前這個小女子的癡情,而是為著東宮今日辰時傳出來的那封書信,乃玉恒親筆,上言——


    速攜慕容入宮,生死攸關。慎告他人,尤是越臣!


    後麵又綴了三個“急”字,三個“密”字!


    羽麟知道這位東宮素來忌諱慕容女子,若非真正的“生死攸關”,及至連他自己也束手無策,他是斷然不會宣召慕容若伊入宮的!想來定是阿璃性命危篤了!信上還要切切叮囑“慎告越臣”,他也知阿璃若死,這城中東越兒郎必然興兵造反!


    羽麟不知宮中怎樣情形,現下正焦灼得坐立不安,那裏還聽得進若伊都念些甚麽,隻是見她摸東揀西,又挑衣物,又試紅妝……他終於忍不得要跳腳催促,“你可好快些!人命關天啊!”


    若伊詫異,一麵匆匆收拾著桌上詩稿,一麵凝眉問說,“甚麽人命關天?濯哥哥去時倒是叮囑我,說今天不宜進城,說城內必有戰亂……淩霄君怎麽選這麽個日子……”


    羽麟再聽不得她囉嗦,一把拎住她手臂向外拖拽,似乎想起甚麽,又衝回來拾了書櫃上的藥箱,重又拉起若伊登上車子,吩咐禦手——快馬加鞭,速往東宮!


    若伊最後還是選了件淡黃色的衣裙,她一麵理著腰上環佩,一麵自顧自言,“還是要與璃姐姐有區別呢!既不能占了璃姐姐的顏色,也不能讓淩霄君錯認了我……”又自懷中拿出那一疊詩稿,放在膝上一頁一頁地認真整理著,“這些終於可以拿給淩霄君看了,聽璃姐姐說,淩霄君的字畫天下一絕,也不知我寫的這些能不能入他的眼……”


    羽麟困坐車中,怔怔望著對麵這小女子的無限歡喜,終於醒覺——此是少女癡心啊!


    豈不知宣她去隻是指望著她救阿璃性命啊!羽麟愁眉苦結,想了又想,還是決意提點幾句,“伊兒,你知道——我與你小叔是故交好友,所以也該算是你的長輩,有幾句話我要替你小叔叮囑你……”


    “我小叔才不管我!要你多管閑事!”若伊斜眼覷他,仿佛猜他心中所想,“你是憂心我同璃姐姐爭淩霄君是罷?你們都寵著璃姐姐我是知道的!隻是璃姐姐如今已經有了她的子青啦!是她先拋棄了淩霄君,我不過是撿回家疼惜一下……”


    “淩霄君輪不到你來疼惜!”羽麟大叫頭痛,這豈非添亂!“你不要自迷自誤!那淩霄君不是你自以為的謙謙君子!他可是殺伐果決、手段酷烈、又心思詭詐……豈是你這個女娃娃可以親近的!”就是蔚璃那等聰慧女子都要入他網羅,瀕死幾回!她一個懵懂少女,多靠近一步隻怕都是萬劫不複!任其碾壓!


    若伊眨巴著一雙明目清澈,即有猜忌,又有不甘,“他真要是這麽壞,那你怎麽不勸璃姐姐離他遠些!你不是最疼惜璃姐姐嗎?小叔說你娶不到璃姐姐都差一點自殺!”


    “胡說八道!”羽麟大吼,“我怎麽會自殺!我有家財萬貫……”


    “可還是娶不到自己心儀的女子!”若伊一言駁回,羽麟頓時無語。


    若伊很是得意,搖頭晃腦繼續說道,“其實呢——淩霄君也是一樣,他還坐擁江山呢,可那又如何,自己最心愛的女子還不是要拱手相讓!所以說你們啊——就是算計太多,貪心太重!得了東又想著西,占了南還要望北,淪到最後,手裏隻剩一把焦土而已!營營汲汲,必是空空一場!若我說呢——做人就該精誠一意!認準了往東就要義無反顧……如同飛蛾撲火,寧死不悔!……”


    羽麟本想指點一下這位稚齡少女,未想反倒受她指教,聽她絮絮叨叨念了一路那些個似是而非的“大道真理”,也算見識了何謂真正的伶牙俐齒!


    *******


    淩霄君自大雲台回到了淩霄宮,雖則是白衣不染纖塵,未曾沾染半點血腥,可是大雲台上下的喊殺聲一直響在他耳畔。運籌數載,一朝成殺。這些年經曆的種種,倒底哪些是心機計謀,哪些是順勢而為,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正如同與這女子相識相知的數年裏,曾經同她說過做過、打過鬧過的那些事,倒底哪些是算計,哪些是真心,他同樣分辨不清。如今再望著床上寂寂無聲的人兒,縱然此刻大功成就,縱然他年名入青史,又有何用!?他心中並無半點欣喜!反是一絲從未有過的憂惶縈繞不去。


    他又重新試她脈息,與昨夜相比並無異樣,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她身上雖是冰冷的,可肌膚卻是柔軟的,說明她氣血未僵,仍有生機。可是如何就喚她不醒?


    有宮娥入內稟報,“澹台少主帶來了慕容小姐,現在殿外候旨。”


    玉恒閉目微微一歎,當真沒有顏麵再見澹台羽麟!他三番四次催促,心心念念要及早接她出霜華宮,可偏偏自己自以為是,以為可以護她周全——憑著一個宮女苓兒……如今想來當真無稽可笑!全是一己之愚害她遭人毒手!


    “請慕容小姐進來罷。閑人勿擾。”他心懷愧意,對羽麟惟有卻之不見。


    澹台羽麟聞聽隻宣慕容若伊入見,又恨又急,逮住那宮女就要質問,門前元鶴見了連忙上前拉開,好言勸說,“澹台少主稍安,內殿乃殿下寢居之所,有妃嬪歇住,男子不可擅入。”


    “甚麽妃嬪!阿璃幾時成他妃嬪了!為甚麽不讓我見阿璃!阿璃病成甚麽樣子了!是不是你們心裏有鬼,又玩這藏著掖著的把戲!讓我進去!我要見阿璃!……”羽麟跳著腳糾纏,元鶴隻能又抱又拽將他攔在殿外。


    慕容若伊又是驚詫又是疑惑地跟著小宮女進了淩霄殿。她這才相信,果然是她的璃姐姐性命危篤,淩霄君宣她前來,隻是為璃姐姐醫病,無關情愫!


    待轉到內殿,那衝鼻的藥香熏得她頻頻皺眉——他都給她吃了些甚麽啊!這味道裏怎麽好似還有解毒用的雪蓮青參等物?璃姐姐中毒了?


    舉目所見是雪綾床幔,遮起一方素淨,那床邊坐著同樣素白清逸的一位青年男子,那是淩霄君?——慕容若伊有些恍惚。終於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了——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可是她當真歡喜不起來!


    這位君子看上去遠比初見時消瘦許多啊!似乎也蒼老了許多啊!再遙想與君子初見時節,也不過是初秋季節嗎!?如何再見麵竟恍若隔世!他那愁雲壓頂,他那哀苦結眉,他那麵容憔悴……可真真是令人心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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