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殿下不必客氣!”蔚璃慌兮兮地擺手,“有這流雲小築……不,有這琉璃殿,蔚璃已然感念知足!再不敢奢求其他!殿下若無他事,不如就退下罷……就歸去罷!”


    “你呀!我二人同床共枕這樣久了,你又扮甚麽矯情。”玉恒說著在案前落坐,又指身旁位置,“過來坐罷!我是要與你促膝長談一回!講講過往,議議未來。這又有甚好推卻?你心裏倒底又想去哪裏了?”


    蔚璃又氣又羞澀,又怒又窘,仍固執著問,“過往已過,未來未至,又有甚好談?少要哄我!”


    “就是與你說說,居住在淩霄宮,與隱居在琉璃殿,兩處地方,有何不同。”玉恒開始烹茶。


    “那你先說——有何不同!”蔚璃稍稍鬆了戒備,向前近了幾步。


    “淩霄宮裏,我與璃兒總別不過君臣之份;而琉璃殿裏,我與璃兒隻有夫妻之名……”


    “胡說八道!雲疏不可這樣自以為是!”蔚璃搶斷他言。


    “該是璃兒不可再這樣自欺欺人罷!”玉恒鄭重勸告。


    蔚璃怔住,看了他許久——倒底是他自以為是?還是自己自欺欺人?這一路走來是看錯了他,還是從未看清自己?


    “我知道你鬧著要去,是因為心裏還惦記著召國的風篁。”玉恒繼續說道,見蔚璃又要爭辯,擺手攔住,“你且聽我說完。今日無人攪擾,我們不妨心平氣和地講個通透,免得日後再你猜我疑,彼此蹉跎時光。”


    蔚璃聽他言辭間是難得的懇切真誠,一時也無話講,唯有靜聽。


    “你該知道召國與東越聯姻,其意並不在你,而是在你麾下十萬鎧甲。說破了就是想聯合你蔚族擊敗我玉室。此計最初是由風肆提出,故而他往東越向你借兵是假,推薦風篁是真。但那時我知璃兒心誌,知你必不會棄我赴召,所以未加理會。


    但後來因為你受夜玄所欺而至寒疾又犯,壽命難久,我自古籍中查知泠瀧琴可以醫你寒疾,可偏巧這泠瀧琴又在他風王族手中。那時慕容蘇也得知此偏方,密信告與時為召太子的風駿,諫言其以泠瀧琴為聘,替風篁迎娶賢妻。


    我得此密報,便派蕭雪往召國邊境劫取泠瀧琴,但未料風駿遠謀深算,蕭雪未能得手,風篁一人攜泠瀧琴抵達越都。至此我知再無良策,不得不忍痛割愛,使你暫時與風王族締結婚盟。


    我本是想著尋找玉熙,以帝姬玉熙許嫁風篁,換召王與蔚族退婚。你知玉熙是除我之外的唯一玉室血脈,其可用價值遠遠勝過你一個封國公主。天子百年,我若有恙,天下則惟有帝姬之婿可以承之。


    縱使那時使我讓出天下,亦是無妨!可後來發生的種種,實出我意料,也超出我之掌控,及至莫家兵發柏穀關,斬殺眾妃嬪,而召國又借勢起兵,窺視皇權……那時你也知天家處境艱難,且越來越難。


    直至你傾全國之力助我還朝,又不惜以青濯犯險助我鏟除亂黨,種種恩義,我自然知曉!再至今日……璃兒,你該知道,我初心未改,誠意更誠,隻盼你能知之且能正視!勿要疑我,勿要自欺!憐我用心,顧我深情,不可再輕言放棄!”


    這是從越都之亂,講回了帝都太平。從泠瀧琴之爭,講到召國風族之計。他在盡力坦誠心懷,卻也在有意無意間暗指風族多謀。蔚璃靜意聽著,其中有些事她已然知曉,譬如這泠瀧琴之妙用,可有些事她委實聽之駭然,譬如慕容蘇竟然與風族有密信住來!


    如果不是慕容蘇的“諫言”,那麽風族不會以泠瀧琴為聘禮,可是既然拿出此樣聘禮,風駿也知必會受人窺視,從而設計謀致使蕭雪無功而返,玉恒無計,便也不得不規避越安宮招親之舉,又逼迫羽麟退讓,任由風篁勝出!


    蔚璃無奈笑笑,所以一場東越與南召的聯姻,竟有這許多人運籌謀算其中!他們又是各懷居心,各謀其利!自己竟成了被他們相爭的棋子!


    “那麽——風篁可知,泠瀧琴之用?”她這樣問過,又生悔意,何來懷疑子青用心,子青赤誠,他早已對她說過——得她既是得賢內助,又是得賢良妻。隻是她這個賢良妻怕是此生都要與他遠隔天涯了。


    “風篁曾去追問過慕容蘇,想來也知道其中隱秘罷。不然,他也不會背著琴一直追你到良津渡口。”玉恒不掩讚賞之意,“風篁秉性赤誠,待人忠實,是位良師益友,卻難為子民之君。璃兒縱是去了召國,結果也都是一樣——風駿不是風肆,風篁更善於風駿,他父子斷然不會起兵與天家對抗……”


    “我也未想使他們與你對抗!”蔚璃微有慍怒,“我隻是不屑你這等借刀殺人的伎倆!”


    玉恒微笑,再次邀請,“璃兒何不過來坐,喝杯茶也好去去心火。你我今晚索性將過往的所有猜疑一一說盡,免得日後誰人小器,總拿了舊帳算人!”


    蔚璃想了片時,見他難得坦誠,便也就往案前坐了,盡力平和了心境,與他依次說去。


    一時又問及越都兵亂——青袖何以要殺莫敖。玉恒這一回也未再閃爍其詞,而是言辭中正地將青澄娶北溟公主,而其幼子不幸亡於北關之事坦言相告。


    蔚璃聽得又是驚駭又是忿恨,終知青袖之痛,何以痛到要殺伐天下!忿怒中險些掀翻了麵前桌案,玉恒一麵耐心勸慰,一麵自認有失——


    “此事怪我掉以輕心,知之太晚,來不及挽回局麵!那時,我將自初陽城歸來,未料宮中陡升變故……”他說時神色黯然成傷,悲戚難掩,“是我母後……她受人構陷,為明心誌,不得不飲毒而終!我聞噩耗……驚魂失魄,全然不知此身何在,更不知這世間還有何意義……如此怔怔恍恍過了半載,才聞知朝中趕盡殺絕之策,上言天子,奈何那時東宮之勢已危,諫言亦不受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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