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馬格麗特去機場的路上,計程車裏你們幾乎沒說話,能說的似乎已說完,還想說的又不便在車上說。


    進海關的入口處,她同你輕輕擁抱了一下,如她所說就是朋友。她貼了下你臉頰,進去了,頭也不回。


    你注意到她眼眶發青,雖然畫了妝,你想必更一臉青灰。你們都徹夜未眠,這三天三夜,不,四天三夜,從第一夜看完戲之後通宵到次日早晨,再從晚上到白天,之後又是一個通宵,此刻應該是第四天的上午—整整三個晝夜,反反覆覆顛三例四,一次又一次做愛,盡量挖掘汲取對方,你也筋疲力竭。一場突如其來的狂熱,再像普通朋友一樣淡淡分手,不知甚麽時候再見麵。


    從機場出來,陽光晃眼,熱氣蒸騰,等計程車的地方排的長隊,你非常困倦。等你上了車,司機問去哪裏?你遲疑了一下,信口說中環,鬧市中心。你不想就回酒店,不想回到那悵空未,她赤裸的身體已同那間房那床你的思緒都聯係在一起,你已經習慣同她說話,他采入到你狗感受和思想運內心的言辭即使是自言自謂也無所謂。中,你擁有她肉體的同時她也占據了你的身心。


    “去中環哪裏?”司機確認你是大陸來的,用夾生的普通話問。


    你在車上打了個盹,睜開眼說:


    “中環到了?”


    “這都是中環,你哪個街下?”車在路邊停下,從車窗上的鏡子裏你看見司機露出幾分鄙夷,不想載你兜圈子去找你也說不清的引處。你付錢下車了,馬路兩邊高摟聳。一時辨別不清確切的地點。沿街一刖去沒會小奇。的是人行道上行人很少。這中環鬧市通常都人流如潮,喧鬧不堪,車輛也不像副卻麽堵塞—稀疏得很,快速流馳。隨後你又發現商店都關了門,隻櫥窗陳列照舊,陽光大部分被高樓擋住,唯有馬路當中明晃晃的,不免像白日夢遊。,,你記得她說的是星期一要趕回法蘭克福,她受雇的公司同中國方麵有業務會談,你這才想起是見期天。這休假。上午,人通常全家老小或朋友相約,聚集在大大小小的飯店喝早茶,忙不迭的香港人以此作為一種享受。


    一個多月來的排戲演出和飯局,約會見麵,你還沒有這樣獨自閑散過,漫步在這清寂的都市中心。你剛開始熟習這城市,但恐怕是不會再來了,恰如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她,再同她那樣親近,那樣渲池痛苦,那樣縱欲。


    這最後一夜,她讓你強xx她,不是做性遊戲,她要你真把她捆起來,要你捆住她雙手,要你用皮帶抽打她,抽打她痛恨的身體,強xx過已不再屬於她這出賣了的異己的肉體,便是她要傳達給你的感覺。


    你用她的連褲襪把她手腕紮住,捏住皮帶的銅頭,用皮帶的未稍輕輕抽打地兩下,黑暗中笑出聲來,得讓她明白是遊戲!她要的性虐待,她也笑了。


    但這不是她要的,她要你真打。你開始越打越重,聽見皮帶打在她肉上劈啪聲響,那肉體扭動躲閃,可她並不出聲製止。你不知道她忍受的極限,而她驚叫一聲,你立刻扔了皮帶去撫摸她。她罵了聲混蛋,掙脫捆住的手,坐了起來。你說對不起,她卻仰麵躺倒在床上,你伏在她身上,臉上感到她流出的淚水,你眼淚於是也湧了出來。你說你強xx不了她。再說,已沒有欲望了。


    她說你不可能懂得她的痛苦,一個過早成為女人遭到強xx的女人的痛苦,你要的隻是性享受。


    你說你愛她,正因為愛她才不可能強xx她,你痛恨暴力。


    她又說,就要你哭出來,哭出來你才更真實,她又變得溫柔體貼,不斷撫摸你,渾身上下。


    一個十足的女人,你說。不,一個淫蕩的女人,她說。你說不,她是個好女人。她說不,你不知道,待長了你就會討厭她。她過不了正經女人那日子,得不到滿足,可她很想同你生活在一起,但是不可能。又說你得原諒她這樣神經貿,她不是不希望生活得安安穩穩,可沒有人能給她帶來那種安適與平和,你也不會娶她這樣的女人,隻不過在她身上找尋你想得而尚未得到的享樂。


    你說你害怕婚姻,害怕再受女人製約。你有過妻子,已經懂得婚姻是怎麽回事,山口由對於你比甚麽都更可貴,可你止不住愛她。她說她也不能當你的情人,你顯然有女人,沒有她你也會找到別的女人,說實在的,你很溫柔,也比較誠實,說的是比較,這並不是誇獎。你說她也是個很可愛的女人。但是不是對所有的男人,她說,她喜歡你所以才給,你也給予了它許多,這很平等。還說她過早懂得男人,已經不存幻想,這世界就這麽現實,她是她老板的情婦,可他得回去同妻子兒女過周末,她作為情婦,也隻是周末以外陪他出差,而他也需要她同中國做買賣。


    她那濃厚的胸音肉質直率,可以感觸得到,如同她厚碩的肉體,牽動你的欲望,勾起你的回憶和對痛苦的回味,令這種回味也充滿性感—變得可以忍受。她的聲音不斷牽動你,仿佛依然在你耳邊低聲絮語,給你她的體溫,伴隨她身體的氣味,你備受壓抑的欲望藉她得以傾泄,這講述帶來的不隻是痛苦,也有快感。你就需要同她講述不停,去追索那許多記憶,遺忘了的細節竟紛至遝來,越益分明。


    眼前的中國銀行大廈從上到下的玻璃,如同鏡麵,映出藍天上一絲絲白雲,這三角形建築一邊薄得像刀刃,被香港人說成是插在市中心的一把菜刀,敗壞了風水。邊上另一座某財團的大廈裝上些莫名其妙的鋼鐵器械,徒然與之抗衡,也是香港人的方式。立法局那楝伊麗莎白時代的府邸,圍在大廈群中毫不起眼,正是這即將結束的時代的象徵。


    立法局邊上,立著女皇銅像的花園廣場人頭一動,噴水池邊廊裏人行道上,一圈圈一簇簇連馬路當中都擠滿人。你以為遇上了甚麽集會或示威,可人們有說有笑,地上到處攤開的食物,還有手提錄音機,放的是流行音樂,就差跳舞了。


    你下到街上,路邊有家電影院,看都沒看放的甚麽影片買張票便進去了。你需要在黑暗中獨處,沉緬在對她的思念中。一部無聊的港式鬧劇,合上眼,聽不大懂的粵語讓你正好打盹。靠椅寬軟舒適,兩腿伸展。你慶幸居然贏得了表述的自由,再也無所顧忌,講你自己要說的話,寫你要寫的東西。也許,如她所說,得把這些都寫出來,對你自己作一番回顧。你應該以一雙超然的目光俯視你自己,一個人,或是一隻有意識的動物,一頭困獸在人世叢林。


    你無可抱怨,享受生命,當然也付出了代價,又有甚麽是無償的?除了謊言一和屁話。你應該把你的經曆訴諸文字,留下你生命的痕跡,也就如同射出的精液,褻瀆這個世界豈不也給你帶來快感?它壓迫了你,你如此回報,再公平不過。


    沒有怨恨。馬格麗特,你怨恨嗎?你問她怨恨你嗎?她搖搖頭,伏在你小腹上。你撫弄她蓬鬆的柔發,讓她囁吮你。她說是你的奴隸,而你是她主人,她就屬於你。你不如她慷慨,總在攫取。你應該歸於平和,以平常心看待這世界,也包括你自己。世界原本如此,也還如此繼續下去。一個人如此渺小,能做的無非是如此這般表述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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