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經-澤水困》彖曰:困,剛掩也。險以說,困而不失其所,亨;其唯君子乎?隻所以出現危險,是陽剛被陰柔遮掩。但即使如此,隻要是正人君子,身處逆境也要保持良好的心態,堅持走正道,不因處險地而隨波逐流,就可以化險為夷。


    大三時我戀愛了,高枝不敢攀,人家高枝也不會讓我這小家雀棲身,找了個門當戶對的,同樣也是農村出身的女孩,叫鳳阿嬌,這名字,怎麽看也不像農村女孩,人長得一般往裏,但很清秀,就是看著不煩的那種。


    她隻所以看上我,大概是跟著我經常能吃上豬頭肉吧,一農村來的娃,一周能吃上一回葷菜,還有零花錢帶她逛一回商場,買塊冰淇淋,那代表著能力,當我告訴她我大學三年沒向家裏要過一分錢,還偶爾往家裏寄錢時,她把眼睛睜得很好看,小眼睛嘛,隻有瞪大了才能攝人心魄。


    她問我怎麽找來的錢。


    我說:“我有手藝,你沒聽說過一招鮮吃遍天的古訓嗎?”


    她不相信,一臉的狐疑,讓我露一手給她看看。


    那時我已經可以進行簡單的易經推算了,於是決定給她演示一遍。我問她有什麽要測的嗎?她想了想說:“很長時間沒回家了,不知道奶奶的身體怎麽樣了,這個可以測出來嗎?”


    我放在她手上三枚硬幣,讓她搖了六次,我給她排好卦,然後翻出易經書,照本宣科進行斷卦:“你搖了一個地火明夷卦,根據卦象看應該是手足有傷的狀況。你奶奶大約是手腳受傷了。”


    阿嬌又是給了我一個好看的眼神說:“胡說,我奶奶八十多了,足不出戶,手不扶重,怎麽會受傷呢?”


    我又認真看了看卦象,肯定地說:“你寫封信回家問問吧,如果我測錯了,我請你連吃三天豬頭肉。”


    她表示同意,一副吃定我的樣子,那年月,女孩子是不怕胖的,別說吃三天豬頭肉,就是連吃一個月她才開心呢。


    阿嬌說:“寫什麽信哪,那多慢,我給我們村長家打個電話不就行了嗎?”那時每個村都有一部電話,是裝在村長家的,一般也就是鎮上下個通知用用。


    我知道她是饞了,恨不能馬上大快朵頤。


    打完電話,她的神情很是怪異,久久地看著我:“真讓你算準了,我奶奶從床上掉了下來,把手腕摔折了。”


    我提著的心放了下來,不是心疼豬頭肉,是我可以在她麵前一戰成名,讓她對我的崇拜又增加了幾分。


    阿嬌拿過那本易經,翻了翻,搖搖頭說:“看不懂,你給我講講唄,為什麽易經可以算出千裏之外發生的事呢?”


    我得意地賣弄起來:“易經的易字就是日和月,代表宇宙,所以天地之間的事,都能算準,為什麽呢?是氣場的作用,你和你家人的心脈是相通的,天地之間的氣場也是相通的,當你凝神靜氣的時候,天地之間的氣場便會打通一切障礙,讓你家人的信息像電波一樣傳過來,然後通過你手上的錢幣變化成易經裏的卦象,八卦文字就是密電碼,我隻是負責給你翻譯,所以你問你奶奶的事便得你奶奶的信息,同樣,你問你家裏每個人的事都能得到結果。”


    阿嬌吃驚地不可名狀,大呼:“我一直以為算卦是封建迷信呢,你這樣一解釋,很有科學道理呀!”


    “可不是嘛,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都應用了幾千年了,怎麽會是迷信呢,易經就是預測學嘛!”我很有成就感。


    “那為什麽街頭算卦的算不準?”阿嬌的胸很大,波瀾起伏的,但她不是一個胸大無腦的女孩子。


    “這個問題很複雜,不是一句兩句話能說清楚的,我想,要說透這個問題,可能得一堂課的時間。”我賣了個關子。哪有這樣的好事,我花了幾年的時間領悟這個問題,又認了個爹,好不容易才悟透的道理,讓你不勞而獲。別說是女朋友,老婆也不行,傳男不傳女。


    阿嬌不依不饒:“我有耐心啊,就給你一個課時,你講講吧,我真的想聽。”她看看四周沒人,“啪”的在我臉上親了一口。


    真是一吻亂君心,英雄難過美人關哪!我想豁出去了,爺就給你講講吧。


    我剛要開口給她上課,喬好運老遠跑過來,神秘地把我拉到一邊說:“天一,出大事了。”


    我看他臉色不對,不明白出了什麽事,問:“誰出大事了?是你還是我?”


    “當然是你了,你在天橋給人算卦的事不知道怎麽被侯副校長知道了,我聽說要開大會批判你搞封建迷信,弄不好會給你處分。”


    這事,真有點麻煩,雖然那時候算卦相麵的事政府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但那是針對社會上的閑散人員,我可是堂堂大學生,正在接受高等教育的新時代知識分子,不安心讀書,跑到校外給人算命去,說搞封建迷信是輕的,給我安個詐騙的罪名也不為過啊。


    我頓時亂了陣角,想馬上找到師父,讓他幫我想個辦法,看能不能躲過這一劫。


    我跑去天橋找師父,找了一圈也沒見他的影子,又去他家裏找,也沒有人,我急得團團轉,有一種大廈將傾的感覺。


    萬般無奈回到學校,侯副校長在校門口直接把我截到了校長辦公室,關上門,語氣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嚴厲。為人師表啊,連整人都是和言悅色的。


    “你叫周天一是吧?”


    “是。”


    “知道為什麽叫你來嗎?”


    “不知道。”


    “想想。”


    “想也不知道。”


    “好好想想。”


    “想不起來。”


    “那好,我提醒你一下,天橋下麵。”


    “天橋下麵?哦,我想起來,我前幾天逛街走到天橋下麵實在憋不住了,就小便了一下,這事有人告到了學校?”我耍起了無賴。


    侯副校長竟然笑了,扶了扶眼鏡說:“裝是嗎?那好,你在這裏好好想想吧,什麽時候想起來什麽時候說,我先去上課了。”


    看著他的背影,我歎了一口氣,看來這次是死定了。


    侯副校長再回來時,身後跟著一個人,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留著長發,那年月留長發的女孩子不多,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她在天橋找我師父算過命,一副很乖的樣子,卻原來是裝乖賣舛!


    不用說,是她告我的狀了,可是他怎麽知道我是這所大學的學生?


    我冷眼相向,她卻抿著嘴笑,侯副校長也是神情莫測。


    她竟然向我伸出了手:“你好,我叫侯華,曆史係的,你不認識我,我卻認識你,奇怪吧?”


    一點都不奇怪,頭發染白了就是白發魔女哎。


    我用力攥住了她,沒心情欣賞她那隻柔弱無骨的玉手,隻恨不能發出內功把她震個五髒俱焚。


    她疼得咬牙切齒,五官挪位說:“哎喲……帥哥,給你握手呢,不是讓你刮骨療傷的。”說著掙脫開來,不停甩著手。


    侯副校長拉了一把椅子,讓我坐下,我一個戴罪之人竟然還有這樣的禮遇,有點不可思議。我且不管他,先大大咧咧地坐下,這種時候隻能視死如歸了。


    “小周,你知道你師父,就是那個肖四爺是幹什麽的嗎?”


    “研究易經的。”我字斟句酌,努力想說得好聽一些。


    “唉,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侯副校長拿下眼鏡,順手撩起衣襟擦了擦鏡片說:“他現在在看守所呢,公安局的人來找過你,是我給擋住了,你說實話,或許我還能幫你,否則,你的前途就完了。”


    我半信半疑,那時是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雖然算命打卦被視為搞封建迷信,但還不至於給關起來。


    侯副校長看出我的疑惑,說:“肖老四懂點易經是不假,但憑這點當然不會進看守所,他五年前因為給人看相,出過人命,具體是什麽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公安局這幾年一直在找他,沒想到他還敢回大都。”


    侯華說:“我知道是什麽回事,我同學的哥哥在刑警隊,他說五年前一對夫婦因為不孕找肖老四算命,肖老四說那女的克夫傷財什麽的。其實那夫妻兩個感情非常好,女的不想連累男的,要求離婚,男的不同意,女的鐵了心的要離,住到娘家不回去了,那男的一時想不開就上吊自殺了,男方的家人告肖老四謀財害命。”


    我說:“那肖師父還是算準了呀,男的不是被傷克嗎?”


    “準是準了,可人家好好的幸福的家庭讓他幾句話就給弄得家破人亡,當年要不是他聞風跑得快,怕是得被事主的家人亂棍打死。”


    我有些害怕了,畢竟是一條人命。


    侯副校長說:“你也不用害怕,五年前的事和你沒關係,但是你現在是肖老四的徒弟,如果公安局給你查實了的話,學校肯定要處分你,輕的是記大過,重的是開除,我知道你家裏出個大學生很不容易,你還有一年就畢業了,我不想看著你的一生給毀了,所以想幫幫你。”


    他和我非親非故,為什麽要幫我?我使勁地想,把腦袋想得生疼,終於想起師父曾給我算過,我一生中會有三個貴人相助,每到生死關頭,總會逢凶化吉,難道侯副校長是我的第一個貴人?


    我怯怯地問:“你怎麽幫我?”


    侯華在旁邊說:“你知道我爸是研究什麽的嗎?”


    “你爸?”我恍然大悟,原來這是一對父女。“研究犯罪心理學的嗎?”我又開始胡言亂語了。


    侯華乜斜了我一眼說:“你就跟肖老四學了這個江湖嘴啊,正經點好不好,我們在討論營救你和你師父的方案。”


    說到師父,我當然要一本正經了,受人滴水之恩,湧泉報之,何況我大學三年一直都是師父供我吃穿,沒有師父我可能早就卷鋪蓋回家了。我馬上正襟危坐,一臉的恭敬,傾聽他們父女倆教誨。


    “我爸研究的就是易經,天橋下麵那些江湖騙子的騙人伎倆,沒有一個能瞞過他老人家的眼睛,隻有肖老四,跑路五年,還算學了點真本領,他的占卜方法和所有人的方法都不同,應該是失傳已久的《梅花易數》,這個你聽肖老四說過嗎?”侯華說。


    《梅花易數》我當然知道,那是宋代易經大師邵康節的心血之作,市麵上《梅花易數》的版本很多,但是師父給我說過,所有市麵上能找到的邵康節的書,都不是全本,甚至連真本都不是,現在能見到的《梅花易數》隻是記載了占卜常識,斷卦的秘訣誰都沒見過,如果據流傳的《梅花易數》卜卦,肯定是差之毫厘謬之千裏。


    我問過肖衍四:“你掌握了邵康節的秘訣嗎?”


    他笑而不答。我想他也未必知道。易經自麵世以來,據考證自伏羲氏畫八卦至今有一萬年的曆史了,一直都是靠口傳心授流傳,周公作文字注解後,易經越來越亂,得嫡傳的是一派,根據周公注解文字猜測的又是一派,幾千年來一直是真偽莫辨。直到宋代邵康節,他傾盡畢生心血,才鑽研出易經的真髓,而他也真正做到了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載,風雲雷電,帝王興衰沒有他測不準的。


    我查過關於邵康節的史料,記得有一則關於他的逸事,宋神宗即位後,三次請他出山做官,他已測出宋朝至少有五十年的安穩日子,所以堅辭不出,對神宗說:“現在江山永固,天下太平,我出山不出山都一樣。”北宋也的確如他所算,又過了近六十年才被金所滅。


    但是他死後,就再也沒有人能步其後塵,他的研究成果不知所蹤了。他的兒子不知道,和他比鄰而居的摯友程顥程頤兄弟也不知道。他曾有一首詩自表心跡:《易》中秘密窮天地,造化天機泄未然;中有神明司禍福,從來切莫教輕傳。詩的最後一句說“不要把易經輕易傳授給別人”。可見邵大師是一個極端保守的人。


    事實也正如此,自宋代以後,就再也沒出現過真正的易經大師,江湖術士層出不窮,但多是以訛傳訛,這才造成後人對易經抱有偏見,給這部千古奇書戴上了封建迷信的帽子。


    今天侯氏父女突然提到《梅花易數》,看來這個侯副校長對易經的前世今生是了如指掌,他堅信世上是有邵康節的秘訣存在的。難道說邵大師留了一手,把獨門秘訣藏在了什麽地方?


    難道肖衍四真的掌握了那個不傳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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