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篷頂已經不再漏雨。


    因為易行之不知從哪找來一大塊油布,蓋在了上麵。


    用抹布仔細打掃一番地麵後,船艙內總算是幹爽不少。終於可以鋪張小床睡覺了。


    艙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仍未消退,反而有些變本加厲。


    這場雨估計還要下很久吧?


    易行之盤腿坐在小桌前,伸手支起下巴,盯著桌上那盞暗淡油燈,怔怔出神。


    不過也好,來時達叔故意讓這艘小船擱淺在了水裏的淺灘上,至今依然動彈不得;而今大雨傾盆,若是湖麵上漲,明早把船弄出去也會容易些。


    米粒般大小的燈花,不時會“劈啪”作響,爆出一點細微的火星,烏篷上漆黑的人影便會隨之搖晃幾下。


    綺羅緊緊裹在毯子裏,躺在易行之身邊。不過她也並未入睡,反而在地上很不安分地扭來扭去。


    翻來覆去一陣,她似乎有些無聊了,於是從被窩裏探出纖指,輕輕戳了戳易行之的腰間:“行之,你怎麽還不睡覺啊?”


    “我不困。”易行之低頭對她笑了笑,“你先睡吧,昨晚你就沒睡好覺。”


    “我也睡不著...…”綺羅眨了眨晶亮的美眸,“你在做什麽呢?”


    “想點事情。”


    “啥事呀?”


    “我在想,瓊明軍乃是大乾最精銳的軍隊之一,由鎮國將軍李弦親自統禦,常年駐守邊疆。瓊明連弩也是瓊明軍的製式裝備,隻此一家,絕無分號。這弩箭製作方法極為複雜,而且秘不外宣,仿製亦是難如登天...…羅天教到底是去哪裏搞到的這麽多把?”


    “也許是找那位大將軍買的呢?”綺羅轉了轉漂亮的眼珠,細聲回道。


    這個話題似乎已經超出了她能理解的範疇。


    “……羅天教是西域邊陲十三國的實際掌控者,大乾建國之時便立令禁止中原車馬出入,徹底斷了大乾向西的商路。大乾逼不得已才把貿易重心轉移到了海上,虧空國庫挖了這條天楓大運河。”易行之笑著搖了搖頭,伸手揉了一把綺羅的腦袋,“兩者之間結下的梁子有多大,就不必再提了。況且,就算拋去這一層關係,古往今來私自販賣軍備者,不管對象是誰,均以叛國罪論處,一經發現便是株連九族。李弦權勢雖大,可他還沒有這個膽子,敢和朝廷對著幹。”


    “可是行之,你為什麽不殺了那個達叔啊?”綺羅聽不太明白這些門道,但並不影響她對之前的事耿耿於懷,“就這樣放他走,那豈不是……怎麽說來著……放……放……”


    “放虎歸山?”易行之幫她說完了。


    “對對對,就是這個詞!”綺羅眉開眼笑。


    “做任何事都是有理由的。我說過,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之前讓你殺那些人,是因為他們想殺我們,於情於理也應該出手還擊。而根據達叔交待,魔教是硬逼他們天水寨三位當家吃下了百日碎心丸,他們受製於此,才會對煙雨山莊下手。如若此話不假,那麽他已經負起了責任——不需我們動手,他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易行之長歎一口氣。他忽然覺得自己最近歎氣的次數,似乎比之前幾年加起來都還要多,“這藥丸也是羅天教鼓搗出來的邪門玩意兒。服下以後,一百天內若未再吃一粒相同的藥丸,則百日後必定心脈盡斷而亡,死相慘不忍睹。此毒無法可解,隻能以毒攻毒,用新的百日碎心丸暫時壓製。故而隻需一粒,服藥之人的生死便永遠掌握在了羅天教手中。達叔這次事情辦砸,估計也討不到新藥了……”


    “照這麽說來,他做出這些事,也是有苦衷的啊……”綺羅蹙起柳葉般的眉梢,俏臉上仿佛帶著一絲同情之色。


    “這便是所謂的‘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了。”易行之拿竹簽挑了挑越來越細微的燈花,輕聲道,“畢竟,人終歸都是怕死的。關鍵在於,為了活著,那人願意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代價?”綺羅有些疑惑。


    “嗯。”易行之微微頷首,“如果舍棄了人性中一切美好的東西,僅僅隻是為了活下去的話。那剩下還活著的部分,已經不配稱之為人了。”


    “哦……”綺羅低低應了一聲,也不知聽沒聽懂。


    綺羅比之從前雖然聰明了不少,但仍是涉世未深。性格單純得像是一張白紙,似乎可以在上麵任意塗抹。


    可她擁有的力量卻是堪稱驚世駭俗的。


    就像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孩童,手裏竟然握著一枚威力無匹的霹靂子。


    火藥一觸即發。縱然是與人玩鬧,稍有不慎也會炸得粉身碎骨。


    好在這姑娘非常善良,也很聽易行之的話,所以易行之時常會找機會給她灌輸一些比較正常的三觀——不管她現在能不能理解,易行之終究是不希望她走上歧途的。


    風雨飄搖,有雨絲偶爾穿過幕簾,飄進了船艙中來。


    綺羅輕輕打了個冷顫,把身軀又往被子裏縮了縮。易行之見此,起身過去拉緊了簾子。不過效果並不甚好,風仍然會從縫隙裏不斷鑽進來。


    他索性便在門口蹲了下去,擋住了吹進船艙裏的冷風。


    “不過,一個小小的天水寨,竟然也打起了煙雨山莊的注意。我們前腳剛出家門,後腳他們就聽到了風聲,跑到這運河碼頭上來等我。如果莊中沒有內應,那麽煙雨山莊的一舉一動,必定已處於某些人的嚴密監視之下了……”易行之說著話,麵露憂色,“自上次入侵中原武林敗退之後,羅天教整整蟄伏了二十餘年;最近又開始頻繁跳出來興風作浪,卻不知他們的手,而今已伸到了哪裏?甚至就連這次倉促至極的武林大會,羅天教說不定也會借此良機大做文章。一定要盡快趕往天州,找爹娘商量商量……”


    “但是,放了達叔那家夥走,我們又該怎麽去天州呀……”綺羅安靜聽了一陣,忽而直起上半身,出言問道,“行之你會劃船麽?”


    “這……”易行之被她問得一愣——關於這個問題,他還真沒考慮過。麵麵相覷半晌,他隻得支支吾吾地答道,“以前在電視上看見別人教過,應該可以的吧……”


    “電視?!”綺羅美眸圓睜,驚訝於自己又聽到了一個新名詞,“電視是什麽?”


    “電視就是……就是那種……差不多像皮影戲一樣的東西?”易行之咧著嘴巴,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


    “哇!聽上去好厲害,我也想看!”綺羅卻樂得拍手,緊緊盯著易行之,眼中滿是好奇之意,“咱們莊裏有電視嗎?”


    易行之擦了一把額頭冷汗:“大概是……沒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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