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錦書剛踏進院落,便看到昏暗的院落中,曹翁恭候在漆紅的書房門口。


    顧玄跟在身後,看了看周圍,雖然有暗衛,但因為月羽大哥不在,他還是習慣性的回來後便檢查異常。畢竟江湖上能人輩出,雖然大人的疏雲院看守嚴密,但這萬一溜進來一兩個小賊也不是不可能的,百密也會有一疏,這是月羽大哥走之前叮囑他的。


    雲錦書走進到廊下,暗紅色的雕花木門在黑夜下帶著特有的光澤,她推開書房門,神情帶著並未顯現的疲累。


    “走吧,曹翁,我們進去說。”


    麵容敦厚和藹曹翁點了點頭,看著雲錦書就像是看自家的小輩般,慈愛的目光裏麵帶著擔憂。


    屋內漆黑一片,顧玄閃身在前,將燭台逐一點亮,又拿出了夜明珠擺在了大人的書案上。


    幾人坐在書房的外間處,蔓青過來添了杯茶,便躬身離開,守在了門外。


    曹翁用茶蓋將杯盞內的熱茶撥了撥,才將自己在此等候的事情說了出來:


    “大人,明天的行囊已經打點好,先前商定的事情也全都按部就班的吩咐下去了。可還有什麽別的叮囑?”


    雲錦書坐在主座,神情飄忽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隻搖了搖頭道:


    “這些安排妥當就好了,這段時間,切記要低調行事,現在正是多事之秋,暫且靜觀其變。”


    聽聞這話,曹翁眉毛微動,似乎有幾分憂心。


    “可是,大人,最近帝王的心思越來越難猜了,他一時重用您,一時又圍困您,若是這樣下去,我們終有一天會不得不做困獸之爭。”


    雲錦書拉回遊思,想起那朝堂上的小家夥,不由有幾分想笑,確實有幾分其父的風格,可是他卻還沒有他父親的爪牙。想要養出自己的利齒,也要看時機的,現在不過是個奶虎罷了。她搖了搖頭笑道:


    “為君者難,為臣者難。為君者難控人心,為臣者忌諱功高。功高則蓋主,蓋主則免不了受到猜忌,而能登上皇位的人,哪有疑心不重的。先帝在時,我的功勞便達到了鼎盛,如今,這小老虎,是既想用著我,卻也想除掉我。放心,就算他現在找到了合適的人·,一時半會兒也培養不起來,那朝廷的另外兩份勢力說不好會將這小老虎蠶食殆盡,他啊,現在畏首畏尾,進退兩難,還興不起什麽大風大浪。”


    聽聞這一番話,曹翁遲疑了一下。終是歎息道:


    “可這雄鷹終究是會有展翅的一天,稚虎也會有雄霸山林的那一天,大人,這樣下去,終有一天會養虎為患啊。”


    雲錦書正要端起茶的手卻悄然的放下,她垂了垂眉眼,溫雅的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曹翁說的這些她都知道,畢竟這小老虎也算是她一天天看著養起來的,若是成年那天,第一個被反噬應該就會是她。


    可是這又有什麽辦法,她和阿娘的命都捏在那副解藥手裏,這解藥還是那天子一家獨有的秘方。所以她布下的棋子現在還急不得。


    顧玄坐在旁邊,白嫩的娃娃臉皺了皺,接道:


    “曹翁,您不是不是不知道,丞相大人的命可還捏在那副藥裏。若是現在把那小老虎逼急了,他若是魚死網破……”


    “我怎麽會不知,小玄,可那小老虎就是仗著這個才有恃無恐的逐步試探,這樣下去終有一天成禍患。”


    說到這裏,老先生的臉色更緊,他們這些人輔佐雲丞,大多因其恩惠,才若是雲丞都不在了,這恩惠便還不清了。大丈夫生而為人,頂天立地,受恩必報。當年若不是雲丞,他們全家老小可能都死於叛軍流民下。此恩必報,哪怕是用命來報,都難以還清。更何況還是求藥這麽件小事。


    雲丞的毒不能再拖下去了,夫人的病已經硬撐到了垂暮之時,決不能讓丞相步老夫人的後塵。想到這裏,他的神色愈發的堅定,站起身來,垂手道:


    “大人,不如去鬼穀求醫問問吧,我們尋了白神醫已經有快十年有餘,可如今連半絲消息都沒有。而派進皇宮的探子,卻隕的隕,無作為的無作為。不僅這養虎為患的事情拖不得,就是您和夫人的毒更拖不得。這乏術之毒,每月都劇疼,這樣持續下去,您和夫人都會撐不過去的。我想,這次等您還有月羽回來後,托其引薦,我去鬼穀為您去求藥。”


    聽到這話,顧玄瞪大了眼睛,有些震驚。


    鬼穀求藥,可不是這般好求的,想將垂死的命贖回來,總要付出點代價。而鬼穀做事也是如此,不僅收徒看緣分看資質,就這求藥,也是有條件的。


    有的人付出珍寶,財力,藥材為代價,而有的人會先拖欠著人情,每個人都會因情況不同,付出的東西也不同。


    若是有時候,這鬼穀的老先生心善,說不定會免去苛責的要求。可即便是這樣,前仆後繼去求醫問藥的人也不少,所以,鬼穀定下了三日醫一人的條件,即便你是天潢貴胃,要死了的話,想治病也得排隊。


    雲錦書搖了搖頭,勸說曹翁改變這主意,曹翁願意救她的命去鬼穀求藥,她卻不願意讓曹翁欠下鬼穀這份人情,更何況鬼穀也無能解開她這毒的解藥。


    “曹翁,我知道您憂心我的毒,但這鬼穀也沒有解藥。普天之下,有解藥的隻有那小皇帝一人,而能研製出解藥的可能隻有那白神醫一人。”


    頓了頓神色,雲錦書看著麵前的人繼續道:


    “這乏術毒,缺的不是製作解藥的人,缺的是一味草藥,那藥名曰:甘華。”


    聽完這話,曹翁神色震驚,瞪大眸子不可思議的看著雲錦書。


    顧玄看見兩人之間這般的神情,本來鎮靜的神情不由得納悶了起來:


    “既然已經知道解藥,我們重金懸賞或者派人去采這個甘華不就好了。”


    曹翁發福的身子已經有些氣餒了下去,先前的老年意氣不見得絲毫,神情上增添了幾分頹色。數層的眼皮耷拉了下來,似是妥協般的解釋道:


    “甘華草,傳說中的神草。曆年來從未有人真正的見過它長什麽樣子,入藥,解萬毒。數十年前,有傳聞大昭皇宮藏有一株神草,前仆後繼的人無數,可卻沒有人得見這神草的真容,便都死於這大昭皇宮的死侍手裏,當年我還以為這是那死去的老皇帝引人送死的騙局。沒想到啊,沒想到,這世上竟真的有甘華草。”


    可當目光轉回到麵前的少年丞相時,他又轉而歎息道:


    “我早該想到的,連乏術毒都存在了,甘華草也必是存在的。”


    因為在那傳說中,乏術毒是甘華的露水和根部混合形成的毒。可是他本來以為的這毒不過是個騙人的噱頭,隻是用甘華作為迷惑世人的障眼法罷了,卻沒想到,竟然都是真實存在的。


    “傳說中的神草?”顧玄倒吸了口涼氣,突然之間有些不知所措。


    這草,就算看見了,他們也未必能認識,那這……大人的毒還怎麽能解?


    兩人的臉上愁雲浮現,雲錦書笑了笑,想起母親的毒,眸色深沉道:


    “好了,不要擔心了,我現在不還是好好的,放心,五年之內,那小皇帝會乖乖地將解藥交到我手裏。”


    “真的?”


    聽到這話,曹翁垂老的眸子裏麵升起了絲希望,他知道凡是丞相說過的事情,都一一兌現了,所以丞相說的五年之內能得到解藥,就肯定能得到,到時候他們肯定能脫離這皇家的桎梏。


    雲錦書點了點頭,看了看已經深的夜色,眸子裏帶著點點笑意:


    “好了,夜深了,都回去歇息吧。還有事的話等我回來再談。”


    顧玄和曹翁兩人看著雲錦書走入書房內室,便也退著身離開了。


    兩人剛走,門便合上了。


    雲錦書坐在桌邊閉眸垂思,卻聽到了極細微的腳步聲,抬眸便看到蔓青端著剛煮好的藥走到麵前。


    不知為何,這突然靜下來的氛圍,讓雲錦書心裏壓抑的情緒漸漸浮現在嘴角。


    絲絲苦澀似乎縈繞在整張嘴裏,像是含著最苦的黃連,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


    “蔓青,我今日……看到沐懷素了。”


    蔓青本來正將那藥放在桌上,藥勺剛攪拌了兩下,聽到這話,“咣當”一聲,那本來還冒著苦澀藥味的碗險些扣翻在桌上,被蔓青的手險險的扶住。


    良久之後,傳來了一句話:


    “蔓青,有些事也許真的是因緣際會。”


    避不過,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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