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夢也猜不透陸母在想些什麽。這次訓話跟以往都不一樣,這次陸母不僅沒有斥責我的行為舉止,還意在強調平時應多與王苑接觸,少惹是生非。她指明過幾天立夏,王苑要在她的庭子裏開茶花會,我可以過去協理後勤。


    我十分不願意去,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不合群,陸母舉辦的賞花、遊園或是其他的宴會,我常常推三阻四,與不喜歡的人相處起來真心困難,明明話不投機,卻要掩藏心中的不愉快,再裝出笑臉迎人。


    我正思考如何回絕,迎香卻勸我道:“既是大娘子的意思,姑娘又沒有正當的理由拒絕,不去似乎不太好吧?讓奴婢替姑娘準備一些禮物,這次不止府裏幾個姑娘,還有其他親戚姊妹要來赴約。”


    她的意思我都懂,趁此機會多多結交朋友。我隻好割愛,挑出最喜歡的桂花酒和古玩意,托迎香打包裝好。迎香看到我的禮物,皺著眉,臉色古怪,最後她替我選了兩盒胭脂雪香膏,兩把美人蒲扇,兩串水晶香珠,在立夏那天半推半勸將我哄出了門。


    我跟不熟悉的姑娘們坐在一起喝茶,心中總有一些尷尬。而且還要假惺惺的互稱姐妹,不知暗中會給對方取什麽樣稀奇古怪的綽號。不過我不討厭王苑這個人,她第一次來到陸府是寒冬臘月的天氣,她穿著單薄的衣服,好些天都腫著一對水汪汪的眼睛,我對她的感覺大多是同情。雖然我們同是寄人籬下,我再不濟還有個爹爹,她卻是父母雙亡,也沒兄弟姐妹,實實在在沒有依靠了。


    務觀與她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妹,陸母很久以前就挺喜歡王苑,想把她變成真正的陸家人。她越是一心撮合王苑和務觀,反倒弄巧成拙,務觀每次都借著理由逃到我這裏,於是陸母又多了一個埋怨我的理由。務觀什麽好吃的好玩的,第一個想要送到我這屋來,平日也很少見他喊秀芸的名字,更不會拉著秀芸去街上玩。


    我那時還未開竅,不知何為兒女情長,直到陸母問了我的生辰八字,又提及務觀的生辰八字。我不信測字,可我知道長輩們在謀劃兒女婚事時,都有測字的規矩,看看雙方的八字是否相合,屬相是否相衝等等,再依照八字選出最佳的黃道吉日,下聘定親,這婚事算成功了一半。


    我突然明白了陸母親上加親的意思。陸瀟大哥和陸淞二哥都已經下過聘禮或者寫過婚書,他們的婚事早就木已成舟。眼下王苑的八字似乎與務觀不那麽匹配,陸府上下還有誰能嫁給務觀表哥?


    做了別人家的媳婦,大概就像陸母那樣,會和丈夫生娃娃,會主持家裏大小事務,要學會看賬本,學會幫丈夫處理好各樣內務,那就再也不得空了,那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從來沒見陸母出門逛過街,繼母也不會去馬場騎馬,好像在與男子成婚之後,她們就失去了自己的時間,失去了自己的活動與愛好,也完完全全失去了自己。


    迎香雖能安安靜靜聽我講話,我心裏的秘密她都知道,可是她也隻是聽著,既出不了主意,也理解不了我的真實心情。我不能把心裏這些話說給務觀聽,現在連見了麵也覺得渾身不自在。好在陸母隻是隨口一說,並沒有提及確切的時間,我和務觀這事還沒一個準信。


    王苑的茶花會熱鬧非凡,有很多人來參加。我老遠就見一個抹胸繡著金鳳圖案的姑娘,在人群中很是耀眼,許多人圍著她,跟她攀附,還送她禮物。後來才聽其餘人說到她的名字,原來是秦姑娘,父輩在朝中做了大官。


    王苑一眼看到了我,從人群裏朝我笑著走過來,她的眼神向來都是和和氣氣的,好似這個人從來沒有自己的喜怒哀樂。


    加入她們的茶花會,簡直是一件比刺繡抄書還無聊百倍的事情。她們從不吟詩作對,隻管姐姐妹妹的互相誇讚,這個說姐姐的簪子好看,那個又說妹妹的胭脂不俗。


    在一個陌生的聚會上,我總是束手無策,不知道要說什麽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插話,甚至連雙手雙腳都無處安放,那種感覺太難受了。


    總之,這次茶花會上我一直在假笑,後來借自己身體不舒服為由,匆忙離開了她們。


    若說起跟朋友聚會,我並不是那麽討厭聚會這件事,務觀被邀請去沈家小園作客時,我經常央求他帶著我一起,務觀也非常樂意。


    沈家兄妹喜歡與務觀比試書法、下棋、分茶還有彈琴,我什麽事都不幹,就坐在園中小亭子裏,一邊觀戰,一邊吃辣子肉。


    沈家醃製的辣腳子別具風味,與大街上劉一哥辣椒醬味道不同,劉一哥的辣椒醬用魚頭魚尾做出魚湯,再切好薑末配湯汁。沈家的辣醬用的是芥菜,辣味特濃,直竄鼻息,炒一盤辣子肉絕對風味獨特。


    沈軒和他的妹妹沈琳合作了一曲高山流水,卻輸給了務觀與我合作的鳳求凰。沈軒是大哥,可是長著一副美人臉皮。沈琳雖取了個美玉般的名字,性格卻像男孩,不愛戴釵環翡翠,特別愛穿男裝,這點我倆倒是誌趣相投。


    沈琳與我廝混久了,喜歡趴在我肩上,從我的碟子中撿肉吃。她說:“論書法、棋藝和曲調,我和哥哥都不如你家的三哥哥,若要論茶藝,我們都不及你。四姐姐不妨露一手瞧瞧?”


    分茶又叫茶百戲,在茶湯上做出各種圖案,因此又被稱為水丹青。我一時想不到作什麽好,隻見池塘上落花紛飛,兩隻小燕穿梭其間,便即興作了一幅《落花雙燕圖》,沈琳拍手稱妙,懶洋洋地癱坐在石凳上,吃著酒說:“無論比什麽,都輸給你們了,先免戰休息一會兒。不過,待會兒我們比作畫,你們不見得能贏過那個人。”


    原來還有一位客人要來。


    我們一邊等待那個人的到來,一邊吃著香氣四溢的辣子肉,加上幾壺爽口的梅子酒,又酸又甜又辣,吃飽喝足再打個盹,方不負大好春光。


    我抱著酒壺在池邊四處尋找陰涼草地,北辰幫著搬出許多果盤。


    沈琳問我:“怎不見秀芸姐姐,你們總是一處來一處去的?”


    我白了她一眼:“誰跟她一處來一處去。姨娘要給她找婆家,估計過不了多久,她就出嫁給別人做新娘子了。”


    我又問她:“如果我們以後都嫁人了,還能像現在這樣,有事無事都聚在一起吃酒作樂麽?”


    沈琳思慮半晌,含含糊糊也說不出將來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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