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府中傳換定帖的仍是那個濃妝豔抹、鼻邊長有黑痣的老媽媽。


    爹爹早把細帖寫好,用吉祥彩盤盛放著,擺在堂中,隻等陸府的定帖拿來交換。我站在屏風後,聽老媽媽詳說了帖子上的內容,從兩家的三代官職、名諱,到新郎新娘的出生年月日,何人主婚,下聘彩禮,陪嫁金銀,以及土地、屋業等方方麵麵,詳盡告之。


    爹爹與繼母沒有異議,老媽媽則笑臉盈盈,對他們說道:“真是巧得很哪,接下來七日都是大吉大利的好日子,陸大娘子也請山上的大師測算過,這幾日諸事順利,他們家便決議七日內定聘完婚,不知唐老爺意下如何,有什麽需要交待的沒有。這日子雖有些倉促,不過也省的夜長夢多。”


    繼母道:“這是天公作美,合該他們兩人能成一段大好姻緣。不知陸家那邊商議得如何了,我們沒什麽交待,也好早做準備。”


    老媽媽笑道:“那邊說了,今日就送定禮,明日正好下聘,再隔五日是最佳的日子,兩人完婚再合適不過了!”


    繼母又道:“一切就按照他們那邊定下的來辦吧。”她低頭思慮了一會兒,又笑著道,“日子雖急了點,但您老人家說的也是個理兒,就趁這良辰吉日早早地把婚事辦了,免得夜長夢多,再拖著恐又生出其餘事端。”


    我剛想從屏風後衝出去,迎香連忙拉住我的衣角,朝我使勁搖頭擺手,勸我不要闖到大堂中。我心有許多不甘,卻也隻好眼睜睜看他們互換了定帖。


    爹爹似乎有點遲疑:“七日內就完婚……會不會太趕了點,再選選看,有無其他吉日。”


    我知道隻有爹爹顧著我的感受,盡他所能幫我一再拖延,但是他也隻是拖著下聘迎親的日子,始終沒有拒絕這段姻緣,心裏大概也認同我與務觀才是天作之合。


    繼母再三給他使眼色,爹爹果然改口道:“也罷,七日便七日,隻望兩人將來和和睦睦的,一切順利如意,我們也就放心了。”


    我氣得奔回屋裏,一腳踏入門中就暈倒在床上,望著帳頂止不住淚流,時而昏昏沉沉入了夢境,時而又被夢中鬼怪異物驚醒。再醒過來時,隻覺得精神恍惚,連一滴淚也流不出了,心裏苦著,臉上卻同他們一樣嘻嘻笑著。


    當日,陸府派了十幾個體麵的小廝,到家中送來十盒定禮。父親和繼母鄭重著裝打扮後,一同去前廳接下定禮。下人們個個忙得不亦樂乎,腳後跟不粘地,在大廳中來來回回忙活著。爹爹叫人在廳中備好一對香燭,兩壺美酒,六盤點心果子,親自與繼母開盒受禮昭告三界,滿屋子充斥著濃濃的喜悅。


    繼母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對爹爹說道:“蕙仙終於嫁了個好人家,以後我們也不用操心了。”


    我竟看不出那是真心為我祝福的笑意,還是繼母隻想早早地支走我,好獨自霸占著這個家,從此再也沒有人煩她,再也沒有我這樣的眼中釘肉中刺,就像小時候她極力主張送我去別人家的私塾,或許是眼不見心不煩罷。


    我知道繼母不喜歡我,可是我從來都沒猜透她真正的心思。有時候她表現得如同我的親娘,處處看似為我著想,倒是我,總做出叫他們氣惱的事情,還跟他們賭氣。


    麵對著她的笑容,我竟然開始反思起來,難道真是我不合規矩,惹他們煩惱了麽?


    都說將心比心,也許繼母沒有那麽討厭我,我不該用最大的壞心眼揣測她的用意。也許她真是在努力為我謀求幸福,隻是兩代人難免有些磕磕碰碰,不似同輩之間無話不談。


    爹爹的臉上也充滿笑意,我絲毫打不起精神,隻看著那十盒定禮發呆。定禮上蓋著彩色的絹布,爹爹揭開來我才看清楚,裏麵裝有珠翠、金器、茶餅,還有銷金的綢緞和四個金瓶酒。


    門外牽著兩隻羔羊,不便放置在廳堂之中。於是我拉著迎香出門去看羔羊,因為我並不喜歡瞧那些金銀珠寶,對它們不感興趣。


    我心裏想到,他們雖然操辦著我的婚事,最該高興的仿佛是我自己,可熱鬧都是他們的。接下來的七日怕是比今天還要熱鬧,但我恍恍惚惚,如同做夢,走出門外,又走進屋內,不知如何自處,也不知該把那顆心放在哪裏。


    我說:“我們在這堂中也沒趣,不如把小羊牽到後院玩玩。”


    又指著門外的兩隻小白羊,那白色像雪一般,不僅刺眼,也刺著我的心。我隻苦笑著說:“要是換成小琳子,她必定是要剪掉這些羊毛,再涮洗幹淨,叫沈軒大哥架起木架,拿去架子上做烤全羊吃!她整日說我琴棋書畫都把她比下去,在這方麵,我可沒她那麽嘴饞。”


    我歎口氣,又道:“我們都是可憐的人,如今我是這個光景,不知將來輪到她嫁人時,又是怎樣哭鬧呢。但她到底有個哥哥疼著,或者幫著求求情,與花小爺喜結良緣也未可知。而我……”


    說到此處,心中越發傷感,但隻覺得眼睛幹澀,不出眼淚,隻傻笑著凝視那兩隻小羊。


    迎香緊張兮兮跟在身邊:“姑娘怎麽了?這般不痛快,叫奴婢看著又著急,又替您傷心。”


    我道:“你成天跟著我,也知道我的主意最多,不過你別擔心,別以為我現在要裝傻賣瘋,就算我真的瘋了傻了,你看這滿堂下人丫鬟,就是爹爹二娘見了,也不會來管我。所以我隻是略微發發呆。”


    這婚事終是逃不過的。


    迎香被我搞糊塗了,她牢牢看住我,站在我旁邊一步也不離,好似以為我要自尋短見:“姑娘寬心些,陸府的定禮聘禮接連送來,板上釘釘的事再也不能變更了。這段姻緣在別人眼裏,怕是求也求不來的,姑娘多想想三哥兒的好,千萬別丟下奴婢一個人……”


    我癡癡呆呆地又望了幾眼,也不去理迎香,獨自回到房中怔怔坐著,還未到大寒,忽而覺得渾身一陣涼意,接著心裏也冷了起來。


    第二日陸府送來聘禮,又比定禮更豐富,除了果物和花茶,還有金釧、金鐲和鳳穿牡丹金帔墜。


    接著又有人進屋送來團圓餅和兩盤銀鋌,到此處下財禮方告一段落。爹爹和繼母忙著回禮,這樣反複折騰,他們也不覺得累,我覺得他們把東西送過來又送過去,忙活了幾日,竟然像在看一場鬧劇。


    好不容易才消停下來,另有丫鬟引著那個老媽媽去吃茶,再到繼母房中敘事,繼母命人賞她一個花紅小木箱子,裏麵擺著杯盤和綢緞等物品,還另外贈了幾錠銀子。


    老媽媽滿臉堆笑,朝繼母點頭哈腰,又是道謝,又是道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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