務觀笑眯眯的,拉我去了長街上一家茶館裏,除了北辰不叫任何人跟著,隻有我們兩個進了門裏。


    我去過酒樓,但是這麽高檔的茶館還是第一次來。


    踏過大門檻,一條長長的走廊直通幽暗深處,地板上鋪著軟綿綿的絨墊,因午後下了大雨,外麵道路泥濘,我不忍心穿著髒兮兮的鞋子踏上去,這時酒館裏專門有人過來幫忙收拾傘具,還有兩個漂亮的小丫頭伺候我們換鞋襪。


    我感歎服務真是周到。


    走廊兩邊都是小小的暖閣,門口簾子上點著一色暖黃的燈籠,門簾旁邊還貼著小木牌,上麵刻著每間小閣子的名字。底下一層大多是散鋪,便隨便取名為天字一號、天字二號,或是地字一號、地字二號這樣的名字。


    我以為務觀喜歡晚上喝茶,覺得這裏氛圍雅致安靜,我雖不會品茶,倒是很喜歡這裏的環境。


    他隻是笑著,不告訴我來這兒究竟有什麽目的,一路拉著我拐彎上了二樓,並不在樓底下停留。


    原來這家茶館共有兩層,上下各有五十間暖閣,規模挺大。樓下散鋪專為平常百姓設定,還有吹笙簫唱小曲兒的藝人。而樓上的那些暖閣可不是平常人能進去的,務觀似乎提前定下了位置,樓梯口的小哥兒一見到務觀,便殷勤地領我們來到了二樓一間不大的暖閣,門簾旁邊的木牌上刻著“花前月下”四個小字,名字十分有意境。


    小哥兒掀開門簾,做了個請進的姿勢,就退下去了。我剛走進暖閣裏,隻見四周全是盛開的紅色山茶花,花香馥鬱,芬芳撲鼻。


    我被這一眼驚豔了。


    務觀二話不說,隻笑著拉我到開滿茶花的閣子裏坐下,撂下門口的簾子,不通風,卻也不悶人,坐在屋子中央絲毫不覺得嚴寒。


    閣子裏早已經在四角落裏點上了亮堂堂的燭火,案幾上也擺著紅燭,還有各色好吃好喝的東西。


    “別看南山茶館雖是個喝茶的地方,這兒他們售賣的除了各色各樣的茶水,還有梅子湯、薑湯、和各種水果汁。”務觀說道。


    “也有西瓜汁麽?”我正瞧見茶幾上的玻璃盞中,盛著西瓜紅的汁水,端起來聞了聞,還真是西瓜汁。


    務觀說道:“他們將西瓜冰在冰窖裏,本是夏天吃的水果,能放置三四個月,到秋冬季節再拿出來賣,大家圖個新鮮而已。”


    桌上除了茶水果汁,還用小白瓷盤裝著八塊小巧的豆沙餅,餅子上麵刻著的花紋真好看。


    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要不是務觀站在旁邊,我早就吃起來了。


    務觀仿佛看穿了我的急不可耐,連忙握著我的手入了座,笑問道:“這個地方好不好?”


    我道:“你何時發現了這麽一處好地方,到今天才肯告訴我。”


    他笑道:“也是前幾日湊巧朋友請我來時我才發現的。我早該知道你喜歡花,不過街市上找不到菊花,所以隻好買了這些山茶。”


    我想起午後讓他搬菊花的事,原來是那件事的緣故,他便猜中了我喜愛鮮花,“其實我也很喜歡山茶花,隻要是這些漂亮的花,我都很喜歡。”


    這一點讓我感到十分意外,沒想到這是他今日見我搬弄那幾十盆菊花時,留了心,所以就找到這麽個地方,買了幾十盆綻放的茶花,裝扮好後再請我來這裏喝茶。


    “蕙仙,”他忽而問道,“你知道山茶花的花語是什麽嗎?”


    “是什麽?”我搖搖頭,雖然我喜歡拾掇花兒,對這些花兒代表著哪些寓意,卻不甚了解。


    務觀看著我的眼睛,說道:“山茶花的花語是謙遜,不同顏色不同季節的茶花,又代表著不一樣的意思。這些紅色山茶花的花語是……最體貼的愛。”


    我內心一怔,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我又不是木頭人,當然能聽懂他話中的意思,也能明白他內心的那份情意。山茶花的花語實在太貼切務觀,從前他便對我無微不至,百般體貼,現在我們既是夫妻關係,他的心意當然是一如既往了……但奇怪的是,從前的我無論遇到什麽困難,都會主動找他幫忙,對於他的熱情與幫助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反倒是此時此刻,我對他隻有滿腦子的相敬如賓,似乎並不能走進彼此的心中去。


    我微微笑了一下,見案幾上還擱著筆墨紙硯,便想了個主意,岔開話題道:“上午沒機會跟曾先生說清楚,其實我也想加入你們的花間社,隻是暫時還想不出給自己取個什麽字號才好。你最擅長的,不妨幫我出個主意?”


    務觀道:“有你的加入,我們的詩社就精彩多了。不知蕙仙喜歡什麽風格的字號呢?”


    我問道:“我隻知道先生自稱茶山居士,倒不知你和大哥、二哥他們取了什麽樣子的?”


    務觀道:“大哥別號南華君,二哥也自取了三個字,叫作逍遙客,那日我一時半會想不到更好的,於是就自稱陸放翁了。”


    “南華君,逍遙客……果然符合他們二人的風格,一個沉穩得如同南華山,一個真是天地間最恣意的逍遙客,”我細細品了一番,拍手笑道,“不過說到底,什麽君什麽客的,再如先生的茶山居士,古往今來叫居士的未免也太多了些,倒不如你陸放翁三個字,論瀟灑不比二哥差,且又簡單不俗,別具一格。”


    務觀道:“隻是那時脫口而出的一個名字,待我想要改正,先生卻又不讓了。”


    我說道:“你看那些青蓮居士、樊川居士,真是數不勝數,我偏愛少陵野老,或是柳河東那樣的,務觀也幫我取一個吧。”


    他遞給我一杯舊年雪水泡製的梅花茶,自己拿了筆道:“這也不難,對著這樣的美景,蕙仙不如先做一首茶花詩,待你的詩做好,我的名字也幫你取好了。”


    我隻說道:“作詩不會,倒是想起了一首現成的。是蘇軾寫的那首詠茶花,山茶相對阿誰栽,細雨無人我獨來,說似與君君不會,燦紅如火雪中開。”


    務觀似乎來了興致,偏不就此放過我,笑道:“蕙仙可別拿這首糊弄我,你要加入花間社,還沒通過我們的考驗呢?”


    我問道:“是你在唬我,我怎麽不記得入社還有這一出?你想與我比詩,我自然是比不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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