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了寒冬時節,我拿來幾貼婉約派的詞來臨摹,沉心定氣地寫好一撇一捺。不經意間抬頭,才看到天上下了鵝毛大雪,庭中的一切都染了些微白色,夾雜著雪花的冰冷朔風吹進半掩的雕花木門,看著門前已積了一灘雪水,才覺得身上有些發冷。擱下筆起身,雙腿已有些酸麻,去掩門。


    卻看到在專管伺候花草的婢女子衿扭扭捏捏立在門口,腳步踟躕,雙手攪著帕子,似乎在為什麽而猶豫焦心。見了我,似乎被嚇了一跳。


    “什麽事?”我冷靜地直直注視著她充滿猶豫的雙眼。她直接撲通一聲跪下,低聲抽泣起來,“奴婢..奴婢瞞不住了...”我這才發現她剛才一直含胸駝背的,衣裳又厚實,現在挺直身子,才發現肚子已經隆起得不小。我疑心自己看錯了,仔細看過才發現沒有錯。


    我一把把她拉進內閣,再把門關死。她隻顧著低頭哭,頗為尷尬的立在一盆炭火旁,我問她“是不是皇帝的?”她的眼淚掉得更加厲害,搖搖頭。


    “打掉便是”我看了眼她,冷冷道。子衿又撲通一聲跪下,“不..”除了哭,便是喃喃著一個不字。見我半晌沒有反應,她哭著膝行過來,“奴婢求求婕妤,求求婕妤..他都已經會動了..一條人命呐..奴婢怎麽舍得下...”她在我麵前深深俯下身去,頭磕在地上不肯起來。


    “已經多久了?爹是哪個?做出這種事來,他能有多愛你?”我也是人母,自然沒有那麽狠心。“應該是..婕妤剛去高泉行宮不久後的..奴婢為情所困...他沒有錯...”她神色慌亂,縱使事情已到了這般田地,也還要護著那負心漢。


    “子衿,你知不知道,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整個關雎宮都會跟著你受牽連”她依舊是哭,我將她身子扶起,仔細看了看,“你告訴我,我要怎樣才可以瞞天過海,怎樣才可以保得眾人平安,你有沒有將我放在眼裏?”


    子衿忽然變了神色,顯得有幾分狠厲“那婕妤呢,婕妤未必忠貞?婕妤和奴婢有什麽區別?”一陣怒氣從心中頓氣,我上前給了她一巴掌,清脆動聽,她捂著臉繼續哭,“你一個賤婢...我告訴你,你羨慕的生活全是你吃不來的苦”


    子衿細聲道“求婕妤放奴婢出宮吧”她膝行過來,拉住我放於膝上的手。我一把將其甩開,“異想天開,出宮不用搜身?你想出就能出?”我不願再和她爭吵,抱起杓鶴,起身出門去。


    讓藍玉尋來了幾個粗使婢子,交代好後,悄悄帶入內閣。子衿仍跪坐在那哭泣,見了我來,嚇得連忙四處逃,粗使婢子齊齊上前,將人摁住,子衿的反抗沒有一點用處,便是一頓拳腳交加。我不忍再看,抱著杓鶴轉身去了外麵。


    等了許久,天色已經開始黑了,雪一直沒停,我便站在屋簷下擋著雪,看著庭中白茫茫的一切,地上有許多淩亂的腳印。雪見小了時,我聽見裏麵原本壓抑著的陣陣慘叫聲,陡然間變得更加痛苦。


    幾個粗使婢子終於推門出來,有兩個已經滿手鮮血,有一個麵容粗曠的上前道,“奴婢們已經辦妥了,最多天亮時便可以..”遞給我一個隱晦的眼神,接過藍玉手中的銀子,然後行禮告退。


    我猶豫了下,狠心推門進去,見子衿臥於地上,身下已有一灘鮮血,手緊緊地抓住一旁的地毯,緊咬下唇,整張臉全是汗水,麵目猙獰,嘴裏發出低低的呻吟。


    藍玉上前去捂住她的嘴,我在她身邊蹲下,“這便是你不檢點的結局”我看了眼她隆起的肚子,和身下仍在不斷湧出的鮮血,“聽天由命,自求多福罷”


    轉頭看了眼藍玉,體貼關懷道“便要辛苦你了”藍玉溫柔大方的笑了笑,“這是奴婢該做的”


    我也不願在自己內閣弄這等血腥之事,但眼下也沒有他處適合做這等事。我在心裏默默祈禱,今夜不要再生變故。


    聽著她支離破碎的呻吟,聽了半夜,勉強睡去,又很快醒來,雖已經熄了燭火,但黑暗中,掙紮的窸窣聲一直未停,一股血腥味一直縈繞在鼻尖。


    許是因為太累,終於沉沉睡去,醒來已經是天光大亮,轉頭一看,地上已經被收拾得幹幹淨淨。


    容雲鶴不知何時已到了我身邊,見我醒了,將我擁住,“已經沒事了,沒有人看到”我心裏陣陣難受,將臉埋進他的懷裏。


    無人知曉,子衿曾經也是一個滿心幻想的美好少女,雖容貌平庸家世貧寒,但眼睛裏閃爍著對未來無限期盼的點點星光。


    後來,她被充入後宮為婢女,正是如花似玉般的年紀,春心蕩漾寂寞難耐,奈何皇帝佳麗三千,自然輪不到她來上位。


    她被分配到顧影憐身邊做事,顧影憐出身高貴,容貌姣好,可惜性格孤僻,也不許她隨意進出內閣。她常常在顧影憐不注意時,偷偷注視著她,好像看著她嫻靜優雅的模樣,便是看到了幻想中的自己。


    張繁鈺與顧影憐不和,於是設計,讓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侍衛,去討好子衿,便說是仰慕她亭亭玉立的風姿。


    那侍衛也算英俊瀟灑,尤其在他深情款款地注視著子衿的雙眼,說他喜歡她的時候。子衿便再也控製不住自己激蕩的內心。可子衿隻是一個普通宮婢,她不曉得,自己隻是,張繁鈺想讓顧影憐顏麵掃地的工具。


    兩人時常私會,花前月下朗情妾意,子衿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意中人,不懂得發乎情,止乎禮的道理。那侍衛又因為張繁鈺的指使,便肆意撩撥,屢次偷食禁果,最後兩人珠胎暗結。


    出了這事,侍衛既然目的已經達到,自然對子衿避而不見,子衿感受自己身體上一天天的變化,心裏又慌又怕,但是曾經山盟海誓的侍衛卻再也不見音訊。每一日過去,便都如同下油鍋般折磨煎熬。


    隻能偷偷瞞著,也不敢去太醫處尋藥,對誰也閉口不談此事。進退兩難之間,還是決定與命運拚搏一把。便盡量用寬鬆的衣袍和駝背含胸來小心遮掩,畢竟這麽大的皇宮,誰也不會在意一個小宮女的變化。天氣慢慢變冷,便就這麽拖了三四個月。


    終於她又一次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侍衛,他竟然拉著另一個麵生姑娘的手,兩人對視之時,溫馨甜蜜,仿佛她從未存在。她多想上前去扇他們的耳光,破口大罵奸夫**,可是不知是因為教養還是因為感情,她做不出這樣的事,甚至連多看一眼的勇氣也沒有。卑微地在狹窄幽靜的宮道上,與他們擦肩而過。


    在那對男女過去許久之後,子衿終於再也按耐不住心底的感情,轉頭去看,可惜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子衿呆呆的愣在原地許久,忽然,她感覺到了自己腹中一陣動靜,雖前途凶險,但也忍不住掉下幸福的眼淚。


    你本無意穿堂風,卻偏偏引山洪。原來對一個人,愛與不愛,都是如此簡單。


    隻到那日,她再也受不住折磨,決定向顧影憐和盤托出此事。顧影憐卻是那樣狠心的性子,對她沒有絲毫憐憫,毫不留情地下手。那日她在幾個粗使婢子粗暴無情的拳腳間,反抗沒有絲毫意義,絕望到了極點,但還是死命護住了肚子。


    一陣劇痛來襲,子衿開始流血,眾人終於停了手,她痛得意識都有些模糊,渾渾噩噩,不記得痛了多久,也不記得顧影憐在做些什麽。


    隻記得天已經朦朦朧朧的亮了時,身上疼痛逐漸消減,自己視若生命的小小身軀從體內滑出。她身下的鮮血也止不住,藍玉手腳利落地收拾著一地殘局。她企圖去看一看自己的孩子,被藍玉無情地推開。無力地攤在冰冷的地上,意識越來越模糊,身子逐漸冰冷,最後沒了聲息。


    藍玉試探了鼻息,確定死透了。容雲鶴恰時的出現,把屍體拖了出去。


    張繁鈺本想著再過幾個月,直接生下活胎來更加有殺傷力,卻不曾想,子衿終是沒有將事情瞞住,毀了自己,也讓張繁計劃失敗。


    那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從不會在意自己手上到底沾了多少鮮血,從不在意,自己高貴的寶座,是用多少生命的枯骨堆砌成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影憐雲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沈戲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沈戲時.並收藏影憐雲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