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衛二人在樹影隱蔽處穿梭,躡手躡腳地企圖挨近圓台。


    他們躲在離圓台最近的大樹後,以粗壯的樹幹為掩護,不住張望。從他倆身處的位置而言,已足以把圓台上的情形看得相當清晰。


    圓台的地麵鋪滿碎石塊,黑影來回穿梭,腳下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響,踏在石上如同踏於雲上。


    別說徐不棄,就是衛思齊也不曾見過此等場麵。黑暗中,二人情不自禁交換了一記眼神,眼神中寫滿震驚。


    衛思齊盡力壓低聲音,然掩不住興奮:“不愧是啞市,不虛此行!”


    徐不棄不敢搭腔,生怕一個不慎引起注意,卻極力伸長脖子眺望。此刻他心中激動如浪花翻湧,攀住樹幹的五指不由自主用力——這樣的奇景,普通人一生難見,眼睛正努力地欲把眼前所見盡數刻入腦海。


    啞市集結得晚,散場亦早,從開始到月光愈發暗淡,黑衣人陸續散去,徐不棄但覺隻有不到半柱香的光陰。既然開始散場,徐不棄伸手扯了扯衛思齊的衣角,示意往回走。


    槐樹林內本就枝葉繁茂,月光再亮,灑進林中不過片縷光輝,何況月色變得迷蒙起來,加上樹屋底下紅燈籠尚未亮起,周圍顯得越來越幽深不可測。


    幸好徐不棄已經慣於黑夜中行走,他在前麵領路,仔細辨認方位。走著走著,繞過幾個灌木叢,舉頭看了看月亮所在位置,回頭正準備與衛思齊說話,豈料轉身後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隻剩下他一個,衛思齊不知道去了哪裏。


    徐不棄的心頓時往下一沉——雖然他毫無武功,但黑夜會將人類五感放大,加上他多年修習吐納之法,衛思齊的腳步聲、呼吸聲絕對逃不掉徐不棄的耳朵。他十分肯定,在繞過最後一個灌木叢之前,人仍然緊緊跟在他身後,頃刻間卻消失得無影無蹤,難不成有妖祟作怪?


    徐不棄不禁暗自跌腳,手心冒汗,後悔出來時沒有帶上大將軍,否則此刻不至於孤身無援。


    正當他不知如何是好之際,身後乍然傳來一陣女子輕快笑聲,聽起來由遠及近。一瞬間,徐不棄渾身雞皮疙瘩直冒,脖頸僵直,雙腿戰戰,腦子裏瞬間閃過各種女妖害人的說書片段。


    笑聲似乎已近在身後,拂過背脊卻戛然而止。徐不棄不敢去想,隻得暗暗呼喚師父救命。


    師父啊師父,您老人家去哪了,怎麽還不回來?!再不回來,你徒兒我就要被女妖吃掉了,屍骨無存!


    四周重新變得寂靜無聲起來,但徐不棄知道,女妖就在身後,他的觸覺不會欺騙自己。偏偏女妖毫無動作,仿佛要與徐不棄比賽耐心,又或者等待徐不棄主動投降。


    徐不棄狠狠地吞了一道口水,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女妖有什麽可怕的,大不了一死,人生自古誰無死,七尺男兒頂天立地,即便是死,我也絕不能死得窩囊!


    一鼓作氣,趁自己還不想反悔,徐不棄雙手握拳舉於胸前,大無畏地立轉過身,正欲暴喝,卻被眼前的情景震懾,懷疑自己置身夢中——倚坐於樹幹上的姑娘,不正是夢裏的女神仙嗎?


    如果說上次夢裏,他離遠隻能望見六分,眼下可說目睹十成。


    冷月柔輝下的少女,體態綽約、霓裳飄然;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嫣然一顧,人間顏色頓作飛塵


    分明天上瑤池仙子,不與俗世群芳同列。


    徐不棄徹底呆了,嘴巴張了又合,腦海裏全是空白,呼吸急促繁亂,鼻端似有冰涼清香環繞。他的身體幾近麻木,不受控製般輕輕顫動,。


    事後回想,當時的樣子必定可笑之極。可當是時,誰管得了那麽多呢?


    十分勉強,用盡權力,徐不棄方得以從喉嚨裏硬擠出一句:“徐不棄,我叫徐不棄!十九歲,龔州人士,尚未婚娶……”語速飛快,一字未落便緊接另一字,生怕沒時間說完。


    樹梢上的仙子,雙目燦燦如岩下電,朝徐不棄輕輕一笑,徐不棄頓覺眼前閃現一片白霧襲來,他下意識地緊閉雙目,耳邊滑過仙子的話語:“我叫趙無憂。”


    聲音飄忽,漸傳漸散,徐不棄不管不顧,急忙睜眼,卻發現眼前哪有什麽白霧,而眼前仙子則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抬頭四處環顧,別說仙子,連月亮都消失了,反倒是樹屋底下一串串紅燈籠悉數亮起,照耀得原本昏晦深沉的密林,好似被蒙上一層幽幽紅紗。


    一切景物皆變得清晰起來,徐不棄才發現,自己所站的地方,乃天字二號房附近。他朝著天字二號房的方向,不由自主地邁步,斜刺裏突然冒出一名仆從,雙手交疊於身前,低著頭,恭敬且不容反駁地道:“客人請回。”說罷站在原地不動。


    徐不棄有些發窘,他終於從方才夢境般情形裏清醒過來,訕訕然後退。待其回到天字一號房底下,發現衛思齊早已守候在那裏,不住徘徊。


    “衛公子?”


    “徐兄?!你去哪了?急死我了!”衛思齊一見徐不棄便快步直奔過來。


    按照他的說法,原來他一直跟在徐不棄身後,忽然一陣風刮過,把風沙吹進他眼睛裏,於是停下腳步揉了揉,再抬頭,徐不棄的身影已經消失,靠著對方位的記憶才摸回樹屋,結果徐不棄遲遲未見,把衛思齊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風?沒有風啊。”徐不棄驚異了,回來的路上,樹林安靜得像被置於密封罐中,哪來什麽風。


    徐不棄越想越認為不對勁,而當他打開屋門,老道早已站在屋子中央,搖曳的燭火把老道的影子拉得無比長。老道背對燭台而麵向徐、衛二人,臉色半明半昧,說話聲音也半明半昧:“不是讓你們哪裏都不許去嗎?”


    “師父……”


    徐不棄本以為老道會將他狠狠責罰一通,譬如坐半宿無影凳之類,不料老道最後隻深深望了他一眼。


    那一眼,怎麽說呢,像麵臨生離死別。


    隨後,老道無力地擺擺手,輕而易舉地便放過他,還讓他趕緊回裏屋休息。


    看過啞市,衛思齊自然不叨擾了,而徐不棄徹底進入夢鄉之前,還在向神明祈禱,祈禱那位叫趙無憂的少女,能與他再次於夢中相見。


    徐不棄這一覺睡得死沉,直到連續用力打了四五個噴嚏,神智方漸漸回籠,恍惚中,他感覺臉上毛毛的一大團,尚未意識到究竟是何物,又連著打了好幾聲噴嚏,這下他知道臉上一團是什麽了。


    “好你個大將軍,趴窩趴到我臉上來了。”徐不棄雙手並用,一把拿下趴在他臉上的燭夜,翻身爬起,正打算教訓教訓大將軍,萬萬沒想到竟發現自己身處一大片灌木叢中,周圍的樹矮小,且並非槐樹,身下躺著的也不是床鋪,而是草地。


    師父呢?


    樹屋呢?


    浮遊墟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洞仙歌之問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牧乘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牧乘雲並收藏洞仙歌之問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