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起床啦!”


    一個溫柔成熟的女性拍了拍安的臉,嘴角帶著笑,聲音輕柔地喚醒男孩。縮在被窩裏的安努力地睜開眼簾,打了個哈欠小聲地問道:


    “阿媽,幾點了?”


    “已經七點了,快點起床。你爸已經在外麵熱好身等著帶你訓練了。”


    安不舍地把被子口往上又拉了拉,身體往被窩深處鑽了鑽。冬日的被窩最是留人,尤其是想到馬上要受到的折磨,安就更加不想出來,朝著母上撒嬌道:


    ”能不能再多睡一會兒?我昨兒那麽認真刻苦!“


    媽媽揉了揉安的額頭,笑著說道:


    “再不起床你爸他就要來掀被子了。”


    安一個激靈,立刻坐起了身。冬日的暖陽照進屋子裏,升騰著暖氣的房間並沒有想象中那般刺骨,於是安三下五除二地換好衣服,打開房門後迎著冰冰冷的空氣,哆嗦著身子跑到衛生間裏洗臉刷牙。


    等著大腦終於清醒過來,喝完一大杯熱好的牛奶,安感受著全身湧起的能量後,雄赳赳氣昂昂地推開了木質屋門。


    木屋外是一片極為寬廣的平整過的空地。空地的邊緣種著農作物以及花草,甚至眯起眼還能看到一長條的木頭架子,上麵攀著葡萄的藤蔓。


    一個喜歡吃葡萄的男人,在兒子麵前誇下海口,說是一定要讓世界盡頭長滿了葡萄。等以後有人探索到了這裏,看著遍地都是的葡萄一定會驚掉下巴。


    屋外的男人看到安終於走出屋子,沒好氣地叫了一聲:


    “小懶蟲,你總算是起來了。這麽清新的空氣你不起來多呼吸幾口,那就太浪費了!”


    安搓了搓小手,哈了一口熱氣,對著父親抱怨道:


    ”大冷天的,稍微晚點嘛!“


    父親一掌打在安的屁股上,語重心長地說道:


    ”我跟你講啊,這一大早起來可有講究了!極西那邊的人認為剛升起的太陽有一股特殊的能量,對人體特別重要。然後老龍們出雲海也是旭日初升的時候,還有那精靈……“


    安一臉鄙夷地看著父親:


    ”但你上個星期賴床的時候說的可是早起沒有好處!早睡早起和晚睡晚起沒有區別!“


    父親剛剛說的眉飛色舞跟真的一樣,被安一嗆,仍是臉色不改,鎮定自若地解釋道:


    ”這個世界很多道理都是自相矛盾的!但是你必須要承認道理的正確性!不閑扯了!先熱身,然後拿起你的劍!“


    安將全身筋骨活動開,又繞著平地跑了一圈,等著全身血液沸騰起來後,男孩接過了父親遞來的木劍,架起了劍勢。


    男子雖胡子拉碴、頭發淩亂,卻依然掩蓋不住他的英氣與傲氣。平日裏吊兒郎當的他,一但手中握住了劍,整個人的氣質頓時煥然一新。


    有無劍在手,講究可大了。即便是最普通的木劍,男子也當以絕世利刃待之。


    麵對著父親古井一般的深沉氣場,安的眼神也越來越犀利,胸膛存下一口氣,慢慢地屏住呼吸,小小身體竟也是散出一股驚人的氣場。


    一個古井無波,一個鋒芒畢露。


    媽媽在廚房裏忙活著早飯,正切著蔬菜,聽著屋外傳來的呼嘯聲,不由地笑了笑。


    -----


    男孩睜開了眼睛,望向了自己的周圍。


    房子裏靜悄悄地,落根頭發都能聽見。


    沉悶的空氣裏,似乎在孕育著一頭擇人而噬的野獸。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苟延殘喘運行著的時鍾,這才發覺自己這一覺居然睡至正午。


    平日裏隻要睡四五個小時的男孩,這次竟然睡了足足半天。


    男孩掀開了被子,直起了身,身上的傷口又是害得他倒吸一口冷氣。他爬下床,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門,扶著牆壁一個一個敲開了房門,結果都是空無一人。


    男孩身體半倚在樓梯扶手上,盡可能地加快自己下樓梯的速度。


    跌跌撞撞地推開廚房的門,一地狼藉,沒人。


    踉蹌地衝進祈禱廳裏,大廳裏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影。


    男孩就這麽一隻腳用力,拖動著另一隻腳,朝著教堂外麵跑去。


    無數可怕的可能性在男孩的腦海中浮現,其中最讓男孩窒息的無疑是那件衣服被人找到了,喜樂賭場的人找上門來把孩子們帶走了。


    他聽到了門外嘈雜的聲音,一把拉開了教堂的大門,朝著外麵望去。


    他鬆了一口氣,又提起一口氣。


    一群麵容冰冷的成年男人將院子牢牢地圍住,不留一處逃脫的豁口。他們大聲地噴灑著汙言穢語,眼神謹慎地盯著與他們保持兩米距離的兩個孩子。


    站在門口的小狼真像一隻小狼,與貓兒一起,兩人眼裏帶血,死死地盯著這群麵露不善的人。小狼的手上緊緊握著從廚房裏拿來的菜刀,用力地控製住細細的胳膊不讓它顫抖。貓兒則是抓著砧板,身子微微越過小狼一點護著小狼的身前。


    兩個孩子看上去滑稽可笑,又是那麽的可憐可悲。


    蛋蛋和圓圓躲在門廊的石柱後,眼中驚恐與憤怒交雜。圓圓緊緊地抱著蛋蛋,兩個孩子皆是緊緊地抿著嘴唇,死死地控製著情緒。


    杉杉……杉杉呢?


    杉杉呢!


    蛋蛋是第一個注意到男孩的,於是他下意識地驚呼出聲:


    ”哥哥!“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小狼猛地回頭,成熟與冷靜已經完全消失不見:


    ”哥哥!你快回去!別過來!“


    圍著教堂的人群也有些騷動,一個聲音高喊:


    ”就是那個小王八蛋!他就是那個帶頭的!就他帶著這麽一群狗雜種打了我們的兒子!“


    男孩無視了這些話語,眼神慌亂地在人群裏尋找著,終於在人群的縫隙裏看到了被抓住頭發的杉杉。


    她的臉上有著血跡和指甲劃過的印記,雙臂更是布著一道道血痕,眼睛和嘴緊緊地閉著,像一頭受傷後倔強的小獸,不願露出一點點的怯懦。


    如同有一麵巨鼓在男孩的耳邊擂響,他的世界裏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已經沒有了別的聲音。


    他沒有思考這群人為何而來,也無法思考,不想思考。


    在貓兒的驚呼聲中,他筆直地衝進了人群之中,朝著杉杉衝了過去。在掀起小小的躁動後,被輕而易舉地製服,給原本就已傷痕累累的身軀又添了幾個傷口。


    貓兒與小狼也嘶吼著衝進了人群裏,男人們一邊罵罵咧咧地躲閃過小狼揮舞著的菜刀,一邊眼疾手快的奪下了這唯一能夠傷害到他們的凶器,一齊將兩個孩子壓在身下。


    一群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麵對著一群麵露凶光的成年壯漢,也隻能像是擱淺岸邊的魚兒,蹦躂幾下就沒有了力量。


    “你就是那個有爹生沒娘養的野種?真他媽的是一個小瘋子,怪不得能帶出這麽一群小怪物!敢在下課時候打人,素質都沒有上個鳥學!”


    男人惡毒的話語傳了過來。


    ”放屁!“


    貓兒剛剛張嘴,就被一腳踩在臉上,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怒喝:


    ”再說我就把你舌頭打斷!“


    原本還在掙紮的男孩忽然間不再動彈,放棄了所有抵抗。見到男孩的反應後,男人臉上冷笑更甚,一種莫名的快感讓他繼續對著男孩嘲笑道:


    “這兩個小賤貨打了我們兒子,打了兒子自然老子就會出來。你們沒有爹,就怪你們自己的賤命去吧!”


    男人從腰間抽下皮製腰帶,猛地揮上天空,“啪”的一聲抽在男孩身上,留下一道桃紅的鞭痕。男孩悶哼一聲,眼神仍然是無比的空洞,除了那一聲外再也沒有其餘的反應。其他幾個男人見此情景紛紛效仿,抽出了自己腰上的皮帶。貓兒和小狼吃痛,眼淚水和咒罵被打了出來。隻是他們越哭越罵,這群男人下手下的越重,雙方最後竟有一絲不死不休的感覺。貓兒的聲音越來越弱,小狼的眼神也逐漸暗淡下去,嘴角滲出絲絲血跡。兩個孩子的生命如那風中殘燭,再這麽鞭打下去,就會徹底熄滅。


    受傷最重的男孩已經感受不到疼痛,對眼前發生的一切幾乎快要感到麻木。


    昨日和今日發生的事情,讓他開始困惑於自己對世界的理解。


    為什麽我們從未以惡意對待世界,世界卻要以惡意對待我們?


    人群中緊閉著雙眼的杉杉,終於意識到了身邊的騷亂睜開了眼。


    被男人們製服住的貓兒與小狼,已經如同兩具屍體軟塌塌地躺在地上。


    她的哥哥,已經快要停止呼吸。


    這一次,她沒有尖叫,瞳孔瞬間被漆黑填滿,一片墨色上,兩道黃金色的豎瞳緩緩睜開。


    隻一瞬,雲層出現了一個巨洞,陽光從洞中傾瀉而下,金光璀璨,如神明降世。


    下一秒,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一個老人突然站到了杉杉的背後,拍了拍杉杉的頭無奈地歎了口氣:


    “殺孽太重,不要承擔。”


    黃金色的豎瞳隨著那右手的輕拍合了起來,眼眶中的漆黑也迅速散開漏出眼白。杉杉的眼簾慢慢閉上,接著直挺挺地倒在了老人的懷裏。


    所有人都停住了手上的動作,他們已經被這種異像嚇到不敢動彈,更有甚者已經雙膝跪下,褲子之間已是濕潤。這個唐突闖入的黃發老者,看著眼前的男人們,毫不留情地露出鄙夷之色道:


    “給你們十秒,全部給我滾蛋。”


    一個男人哆嗦著嘴唇,強提起勇氣嚷到:


    “你,你他媽算老幾……”


    話還沒說完,老者輕輕一揮手,一道天雷猛地從烏壓壓的雲層中劈落。


    這群男人們頓時作鳥獸散,連褲腰帶都不敢收起,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一個大魔導?巨岩城裏居然還有大魔導?誰敢在大魔導的麵前違逆放肆!


    老人看著眼前的淒慘狀況,歎了口氣。


    正在宅子裏他喝著茶的他,在感知到那一股連他都感到心驚的魔力波動後,便是瞬間破空來到了這裏。等他注意到這群男人做的畜牲事情後,為了不讓事態陷入無法挽回的地步,他毫不猶豫地插手阻止了之後慘劇的發生。


    一個有著無限潛能的女孩,不應為了一群垃圾的存亡而背負上殺孽。


    他抱著杉杉,走到三個死強死強、強到最後呼吸都微弱的孩子麵前,手上閃爍起一團白色的溫暖光芒。隨著光芒的一次次閃爍,三個孩子身上的傷痕像是暖春裏的雪印,很快就消融不見。


    一直躲在石柱後麵死死咬住嘴唇不敢讓自己哭出聲的圓圓和蛋蛋,見到原先那群凶神惡煞的男人已經消失,立刻衝了出來圍跪在三個孩子的身旁,緊緊地憋住眼淚,隻是一個勁地說著三人名字。


    孩子們聚在一起時,老人的眼睛越睜越大。忍不住調動起自己的本源力量化成一條細細的觸須,一再確認孩子們的根骨。原本隻是嗅到了那一股強大到令人驚恐的魔法波動而趕來的他,看到眼前各種坯子,即便他看遍世間奇才怪才,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隻需要靠吃就能吸收魔法元素的人身饕餮、多生兩竅可踏入三條魔法大道的古靈精怪、天生明鏡台無須拂塵埃的少年古井、先天親火可鍛萬物的巨靈身姿,以及那個身具雷魂的女孩。


    更讓老人不能理解的是,被這群天資高到恐怖的圍著的那個男孩,那個他們稱作‘哥哥’的孩子,卻是沒有一絲名為才能的寶物,甚至身體還是最為殘破的【破障】。他是如何獲得這樣一群孩子發自內心的尊重與愛戴?難道他們就真的對自己的天資一無所知嗎?


    破障之身,說明其身曾在幼齡時身體受過極大損傷,力量衝破了保護自身的屏障,傷到了根源無法修補。這樣的孩子即便成長起來,體質都會比同齡人弱上不少。至於天賦?平安渡過一生就是最大的幸運了。


    這群孩子之中,老人在見了杉杉第一眼,就動了心思,無論如何都要收她為徒。


    他懷中躺著的杉杉天資實在是太過驚人,又和他的魔法之路何其匹配。如果指點到位,那麽她就能夠傳承老人所有的衣缽,代替老人在雷電一係上邁出更深的一步,甚至是成為這萬年以來的唯一一位神使,去完成身為大魔導師的他最大的心願。所以他動起了即便會被懲罰,也要偷偷帶女孩回星風的想法。


    在溫暖光芒的照耀下,貓兒和小狼的意識逐漸清醒。當他們看到眼前的圓圓和蛋蛋,下意識地驚坐起身,又要和那群男人拚命。當他們看到老人時,下意識以為老人也是那群男人的同夥,猛地向後一退,神色戒備而又緊張。當他們注意到老人正抱著杉杉時,神色驟然變化,貓兒大叫道:


    ”快把杉杉放下來!“


    老人一愣,無辜地解釋道:


    ”我不是跟剛才那群人一夥的。是我給你們施放了治療魔法,你不信你問那兩個小子。”


    小狼望向了蛋蛋和圓圓,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後這才稍稍放下些許警戒。


    這群受了傷的小獸,除了身邊的同伴,幾乎無法信任他人。


    “知道了,但請你還是先把杉杉放下來。”


    小狼看著老人誠懇地說道。


    老人唉了一聲,緩緩地蹲下身,用手墊著杉杉的後腦慢慢地將她放在地上。然後自己自覺地往後一退,孩子們立刻跑了上來撐起杉杉的身子。


    很快,杉杉就從昏迷之中蘇醒了過來。她的心神明顯產生了巨大的動搖,眼神呆滯,嘴巴裏喃喃自語道:


    “我又不受控製了……我又不受控製了……我是個怪物我是個怪物我是個怪物我是個怪物……”


    “杉杉,怎麽了?”


    貓兒急切地湊上前問道,卻是被杉杉猛地推開。滿臉驚恐的杉杉像是著了魔,一邊往後退步,一邊對著貓兒大喊道:


    “你別過來!我會殺了你的!你們碰我!”


    圓圓一臉不解地望著杉杉問道:


    “姐姐你怎麽了啊?壞人已經都走了啊!”


    杉杉瘋狂地搖頭,哭叫道:


    “我控製不了自己這個鬼東西……你們不要靠近我!”


    她的腦海裏,是那個五官噴出青色火焰的青年的麵龐,是那句陰狠無比的“我要殺了你”。


    傷痕隻會被記憶沙子掩埋,不可能消失。


    老人神情古怪,對著杉杉說道:


    “你真不知道你身上那是什麽?”


    杉杉這才注意到了這個老人。


    “那是你的魔法天賦,站在金字塔尖的天賦,你竟然認為是個’鬼東西‘?”


    杉杉張大了嘴巴,其餘孩子也是如此。雖然魔法的痕跡存在於生活的各個角落,但在孩子們的心裏,魔法始終是高高在上的,是與他們完全不搭邊的事物。


    學習魔法一看天賦,二看勤奮,三看經濟。經濟打底,勤奮作柱,天賦是頂。他們連底都打不了,何談繼續向上。


    老人正準備繼續說下去,蛋蛋的叫聲將孩子們的注意完全吸引了過去。


    “哥哥他還沒有醒過來!”


    所有人都是一愣,望向了仍然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男孩。


    兩隻蒼蠅落在了男孩的鼻翼上,爬動一段距離,然後飛起,在男孩的頭發附近盤旋。


    男孩的模樣,和在神像基座旁永遠睡去的老院長一樣。


    “哥哥!哥哥!你快醒過來!”


    “哥哥!你別嚇我們啊!”


    “不要睡了!快起床了……求求你……”


    老人眉頭一皺,走到男孩跟前,一臉不解地看著如同一具屍體的男孩。他蹲下身,聽了聽男孩的心跳,雖然微弱但依然還在跳動,這也讓他更加費解。


    明明他已經施展了高階生命魔法,眼前男孩身上的傷勢也幾乎痊愈,可為何男孩全身都在散發著一股死亡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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