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時間拉回到半年前。


    在那隻有白色與黑色的空間裏,安陪著愛格妮絲坐在那座孤島上,靜靜地看著黑暗逐漸將安踏出的光芒吞沒,最終整座空間又隻剩這座孤島散發著的淡淡光芒。


    安抬頭望向空中那隻遮蔽天日的怪物,有些困惑地問道:


    ”你知道這裏是哪嗎?“


    愛格妮絲搖了搖頭,熟練地往地上一坐,小手拖住精致的下巴說道:


    ”當然不清楚。你當時從幻想世界蘇醒,把我往洞窟裏麵一丟之後,我就出現在這兒了。“


    語氣雖然正常,但安還是品出了其中暗含著的指責埋怨的意味。他撓了撓頭,但嘴上也是不願服輸,嘟囔道:


    ”這不是看你已經抗了那麽久,想著讓你休息休息嗎……“


    由於記憶完整地取回,連帶著所有情緒也慢慢重歸安的心靈,安的性格比先前更加強硬了些。尤其是在麵對眼前這個跟他鬥了極長歲月嘴的愛格妮絲,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回一嘴。


    愛格妮絲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她那天藍色的頭發柔軟地散落在島嶼的石麵上,凝望著黑暗的盡頭。雖然她的目光根本無法抵達黑暗的盡頭,但她依然固執地凝視著。


    當安也坐到她的身旁,跟著她的視線一同望向那片比雪花還要幹淨的光明世界,愛格妮絲忽然開口說道:


    ”我大概能猜到,這裏就是那個封印住那個災厄的空間。“


    安點了點頭,兩人的想法達成了一致。


    愛格妮絲皺起眉頭望向她身旁的安,推了推他的肩膀嘖了一下舌說道:


    ”主人,你光點頭有什麽用?你大話都放出來了,要出去看看,想好了方法沒?再說了你現在完全就是靈魂狀態,你那已經被粉碎的肉身根本找都找不回來,該怎麽辦想過沒有?“


    安這才泛起了愁。雖然自己回想起了很多事情,心中很多曾經死去的情緒也慢慢地浮上心頭,可隻要自己隻剩靈魂這個最重要的問題沒有解決,後麵的事情就沒有什麽好商量的。


    不過,他腦海中靈光一閃想起一件事情,提問道:


    ”對了,之前支撐幻想世界的能源,究竟是什麽?是生命永恒?“


    愛格妮絲像是看白癡一樣看著安,沒好氣地說道:


    ”我親愛的主人,我現在有些懷疑你是不是失憶太久以至於你的智商也下降了。過去你的頭腦可還算靈活,可為什麽現在連這麽一個簡單至極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如果不是生命永恒,你又如何在一個幻想的世界中創造出我?那個世界又憑什什麽真實到足以瞞住你那麽長時間?“


    被愛格妮絲一頓數落,安汗顏地低下頭,不過又很快抖擻起精神,挑著眉毛故作神秘問道:


    ”那你知不知道生命永恒究竟是什麽?“


    愛格妮絲並不吃安這套,覺得他故作神秘反而顯得扭扭捏捏,沒好氣地說道:


    ”主人,我知道你想要顯擺的心思,但在我的麵前你能收起這一套嗎?“


    安這才將所有小心思都收斂起來,哀怨地看了一眼那位油鹽不進的人偶姑娘,將自己了解的一切向她說個清楚:


    ”我認為,生命永恒並不是一個物件,而是一個極其精巧複雜的銘刻。物件隻是承載它的一種形式,其產生效用的內核是一道道超越大魔導、甚至比啟示階層的魔法都要更為複雜的銘刻。“


    原本聽到安的話語還有些激動的愛格妮絲,此時已經完全沒了興趣,歎了口氣有些心灰意冷地說道:


    ”那又怎樣,知道了這些能讓我們從這裏出去嗎?“


    安得意地笑了笑,擼起自己身上同樣單薄衣服的衣袖,露出了自己潔淨的手臂。


    正當愛格妮絲困惑安此舉為何意的時候,忽然看見安的手臂之下慢慢浮現出一道道晦澀難懂的銘刻,這才瞪大了雙眼一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安。


    安將袖子捋直,一邊向愛格妮絲,一邊也是在對自己進行著解釋:


    ”我因為燃燒盡了我所有的情感以及我的潛力,這才成功地封印住了這個怪物。“


    說著,安指了指頭頂,接著說道,


    ”可是卡特也跟我說過,我這個破障體質明明連活下去都艱難無比,可身體素質卻是意外地牢靠,挨了那麽多打跑了那麽多路做了那麽多事,結果都很快地恢複了過來,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有些懷疑是不是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聽著安如此隨意地將自己的遭受的苦難一筆帶過,愛格妮絲心裏猛地一抽,但是她沒有將這些情緒波動表現在臉上,繼續聽安的敘說。


    ”還有,在我從幻想世界中蘇醒之後,我也隻是斷海武者外加上四階的魔法師而已,遠遠不及父親和母親的實力。那頭怪物可是將被稱為‘世間最自由’的諾頓·漢斯,以及機械族最頂尖的強者緋璃·瑪格麗娜殺死的存在,單憑一個弱小的我,又有何德何能將它徹底擊入長眠狀態呢?“


    安的聲音終於肉耳可聞地顫抖起來,愛格妮絲也無法裝作平靜,一把握住安的雙手,兩雙同樣冰冷的手握在一起,這才微微有些溫度。


    不過安很快地冷靜下來,他雖然還不能很好地控製自己的情緒,但是也已經慢慢明白有些事情是必須直麵並且承擔的,所以他必須要用堅強與陽光的心去回應他們的期待。他緩了緩,接著說道:


    ”所以我那個時候燃盡了我的一切,可那種程度自我燃燒甚至都超越了【破障】,身體根本沒有理由能夠承受住那樣暴裂的力量亂流,可我的身體卻是的的確確的做到了。所以這也證實了一件事情。“


    他指了指自己,沉聲說道,


    ”我的身體,不,我的靈魂上至少刻上了一半的生命永恒裏的銘刻。“


    緋璃在最後為安做的衣服,安曾經誤以為是那套他蘇醒後穿上的衣物,可等他取回了所有的記憶再次思考的時候才發現,是銘刻在他靈魂之上,最溫暖也最安全的一套”衣服“。


    愛格妮絲也並沒有因為這個情報而興奮多少,而是冷靜地問道:


    ”那麽你能利用它為自己創造一個嶄新的身軀嗎?“


    安肯定地點了點頭。


    這件披在他靈魂上的”衣服“,當它被它的主人感知到後,它的功能自然而然也就擺在了主人的麵前。


    愛格妮絲長舒一口氣,一件大事敲定後,她終於能夠稍稍安心。


    雖然能夠再次見到恢複記憶的安已經是無比巨大的驚喜,但這驚喜伴隨著的始終是等量的擔憂。而現在最擔憂的一件事情算是有了著落,愛格妮絲怎能不感到高興?


    不過除此之外,在她看完安的記憶之後,她還有一件事情極其在意,以至於她明明知道這個話題並不適合現在談起,她依然忍不住想要去問:


    ”你對你喜歡的女孩最後捅了你一刀這件事情有什麽看法?“


    被口水嗆到的安劇烈地咳嗽幾聲,沒想到愛格妮絲會突然問這個不合時宜的問題。不過他秉著有問必答的實誠態度,認真思考了一下,忽然意識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右手摸著下巴然後抓住自己的臉半捂住嘴,有些猶豫地說道:


    ”我覺著,那個時候的我抱有的感情,可能並不是廣義上的‘喜歡’。”


    愛格妮絲一愣,有些哭笑不得地說道:


    “主人,你才多大?你見過多少女性?有沒有談過戀愛?我知道你看過很多的書,但你又沒有任何實戰經驗,怎麽就跟一個情聖一樣說出這種話?”


    安被愛格妮絲如此犀利地吐槽後,也是沒好氣地呸了一聲,但這個問題他自己也十分好奇,於是不管那個多嘴的人偶少女,自己接著分析下去:


    “在我破障以後,不但失去了記憶,同時也失去了對自我的一些感知能力。在那個絕境裏,曦暮的出現就像是一道雷光炸響在我的世界,讓我錯誤地將感激以及潛意識裏的對她的愧疚之情認為是喜歡了吧。”


    “然後突然能說話的原因,大概也是我的情感正在慢慢複蘇的一種體現。這麽看來,的確在我能夠說話之後,我的感情表達也更加順暢了!”


    看著安那麽認真地分析自己的情感,已經有了答案的愛格妮絲也不好意思打斷安,就由著他繼續分析。


    她在這片黑暗且寂靜的空間裏已經等待了兩年,此刻能與安一同坐在這座孤島上閑聊,就已經是莫大的幸福。


    等安滿足地解開纏在自己身上的一個個問題,愛格妮絲終於找到機會開口說話,語氣頗為複雜地說道:


    “承認自己對一個女孩一見鍾情過有那麽難嗎?”


    安頓時沉默下去,先前熱鬧分析的勁兒一下子泄了個幹淨。在許久的沉默之後,他小聲說道:


    “可我現在不喜歡了。”


    愛格妮絲重重地拍了一下安的腦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叫道:


    “嘿,你怎麽跟一個喪家犬一樣!振作起來好嗎!喜歡上一個人有那麽不堪嗎!我當時看你記憶力,你不是看到莉莉娜的時候還臉紅心跳的嗎!還有那個花火鶴……話說我之前還沒注意,你這家夥怎麽沒了記憶而且還是那副挫樣的時候都有這麽恐怖的桃花緣?跟我實話實說,你現在想想之前的一些小豔遇是不是還會竊喜啊!”


    安被愛格妮絲一頓亂戳說的麵紅耳赤,也不回嘴。失憶的那段時間裏,他哪有本事和空閑想那麽多男女之間的事情,隻是以平常心應對花火鶴,以及有些羞澀地沐浴在莉莉娜的溫柔中。至於最後對曦暮說的那聲“謝謝”,也不過是徹底與過去的自己告別的一聲感慨。正如安所言,他的確不再因為曦暮而感到窘迫亦或是羞澀了。


    一命償一命,你救過我一命,現在我把它還給你了,我們兩清。


    等兩人打鬧完畢,愛格妮絲半開玩笑地說道:


    “要是你敢丟下我一個人溜掉,我就在這片黑暗裏詛咒你一萬年。”


    安切了一聲,白了她一眼,身形慢慢地在這個空間裏變得虛幻。


    “我出發了!”


    “知道了,記得接上我!”


    黑暗重新吞沒了一切,隻剩一座冒著淡淡光芒的島嶼,以及一個嘴角不自禁掛著笑容的人偶少女。


    她不顧形象地將身子平躺在地上,兩隻胳膊一伸兩條小腿一蹬,無盡的孤獨再一次如海浪衝打著這座島嶼,卻再也無法濺灑到少女的身上。


    千仞絕壁下,那棟半塌的木屋前,有點點星光從天空墜落,落入已經荒耕許久的土壤裏,長出一份生機。


    平原深處,幾頭不露身形的領主級魔獸猛地望向平原深處,瞳孔裏滿是困惑與驚訝。一份連它們都眼饞無比的蓬勃生命之力,如同一朵璀璨耀眼的蓮花,一瓣瓣地綻開,隻為迎回一個不應死去的少年。


    有一頭剛踏入領主級的魔獸有些控製不住發自本能的食欲,想要衝過去看個究竟,還沒邁出第一步就被巨力猛地按入大地深處。一個滄桑而又雄渾的聲音在所有有了些許靈智的魔獸耳邊響起:


    “所有獸類,禁止前去。”


    隨著這份聲音的響起,所有蠢蠢欲動的魔獸頓時消了自己的念頭,隻敢在心裏偷偷好奇那究竟是什麽,居然會讓三位大人之一親自出麵。


    而那頭被摁入大地深處的魔獸也不敢造次,等身上的力道消了後唯唯諾諾地退縮回自己的領地裏,不敢再吭一聲,深怕那位大人看自己不順眼,順手就讓自己一身魔力與氣血化成它獸的嫁衣。


    巨岩城裏,木雅老板正搬出個懶人椅在店門口懶洋洋地曬著太陽,享受著冬日難有的閑適與陽光。忽然他眉毛一挑,隨即喜笑顏開,搓了搓手頗為興奮地說道:


    “我就說嘛,我木雅做生意怎麽可能會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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