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有沒有發現,那輛停在護城河邊的馬車有些眼熟?”


    “早看到了,符家小娘坐在裏麵,正在偷瞧晏隊頭呢!”


    “為什麽不是瞧我?”


    “因為符家小娘的眼睛不瞎。”


    清晨的人流過去之後,一下子清淨了許多,守衛們得了閑暇,湊到晏寧跟前竊竊私語。


    對於他們來說,佳人可望而不可即,但卻並不妨礙心中的美好幻想。


    晏寧心中正憋著火,此刻見到正主就在眼前,徑直走向馬車。


    健婦攔住了他:“軍爺,男女有別,我家女衙內千金之軀,請你退後!”


    布簾遮掩,看不清裏麵的情況,晏寧大叫道:“你不是想找我麻煩嗎?我人就在這裏,請你出來說個清楚!”


    車廂裏傳來一個疑惑的少女聲音:“我不認識你,軍爺認錯人了。我見這裏風景甚好,停下來看看,有何不可?”


    還不承認,晏寧拖長了聲音:“我雖然不認得你的聲音,但我認得你的嘴......”


    話還沒說完,布簾猛了拉開,少女俏臉含霜,雙目噴火,咬牙道:“你上車!我也有話要跟你說!”


    晏寧得意一笑,在健婦看大灰狼一般的眼神注視下。單手撐住車轅,縱身一躍,靈巧地上了馬車。


    車廂裏空間很大,正中間的小案上擺著幾疊蜜餞瓜果,暖爐升騰,一股暖氣夾雜著馨香撲鼻而來。


    少女梳著流蘇髻,長及腰,柔順、光滑的黑發瀑布般向下垂落,她穿一件淡黃色窄袖對襟旋襖、一條羅裙。領口略低,露出纖細的脖頸和一抹白皙無暇的肌膚。


    符芷凝剛才是氣糊塗了,直到晏寧進了車廂,眼睛不懷好意的盯著她看。才想起自己在車廂裏的穿著過於單薄,慌忙拉了一條薄毯披在身上。


    晏寧見這少女化了淡妝,姿容比上次溺水時更加嬌豔三分,心頭的火氣不由去了幾分,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你先說!”二人同時開口說道。


    符芷凝哼了一聲扭過臉去,停頓了一會,晏寧厲聲喝道:“我好心救你性命,你就是這麽報答救命恩人的?”


    “我怎麽了?”少女的眼睛不自然瞟向了別處。


    晏寧作勢要脫衣服:“就是你指使呼延讚把我暴打一頓,我身上的傷就是證據,好在我命大,被打斷了八根肋骨還撿回了一條命。”


    符芷凝“噗嗤”一笑:“你怎麽不說你的手腳斷成七八截?打斷了八根肋骨還能活命嗎?”


    這一笑,曇花初現似的,晏寧看得一呆。


    發現少年在看著她,符芷凝雙頰染暈,眼睛裏閃過一絲羞澀。過了一會,跟變臉似的,神情哀怨,眼中含著淚水,低低道:“你以為我願意找你麻煩嗎?我何嚐不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知道就好,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麽熱心腸的。”


    兩行清淚從白玉嫩頰滑落,符芷凝低頭啜泣起來:“可是,你也玷汙了我女兒家的清白,我以後還怎麽嫁人啊?你讓我怎麽麵對將來的郎君?”


    “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晏寧苦著臉說道,他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這女孩說哭就哭,本來還打算罵她兩句,現在倒不好說出口了。


    “我還不如死了的幹淨!嗚嗚嗚......”


    晏寧安慰道:“你盡管放心,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以後沒人會知道的。”


    “不行,我自己知道,於心有愧!”


    符芷凝哭哭啼啼的,梨花帶雨的樣子雖然賞心悅目,但晏寧不能在車廂裏呆下去了。光天化日,孤男寡女,沒事也變成有事了。


    晏寧沒好氣說道:“我娶你,行嗎?”


    少女忽然不哭了,眼睛紅紅的:“如此,倒也是個辦法,你這人雖然無賴了點。但長得還算過得去,也知道上進,不失為一個男子漢。”


    “你認真的?我說說而已!”晏寧真想抽自己兩嘴巴,世家大族的女孩是那麽好娶的?


    符芷凝不說話了,又低頭哭泣起來。


    晏寧閉上了眼睛,一咬牙:“行,我惹出的事,我會負責任的。你回去等著,老子擇日去魏王府提親。”


    晏寧心道,先把這小娘糊弄過去再說,省得她老是纏著自己,沒準過兩個月她自己就忘了這件事。


    符芷凝抬起頭來看著晏寧,淚眼婆娑,說道:“那你可要快點來,否則我就會把咱們的事情告訴家中長輩,那時你可慘了。”


    “什麽意思?”


    “我家中叔伯兄弟眾多,家將也多,要是被他們知道......一時衝動之下......你懂的。”少女淒楚的神情中閃過一絲威脅。


    晏寧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的眼前,仿佛出現了這樣一幅畫麵:一群頂盔貫甲的將領帶著一票人馬闖進他家中,無數把刀向他劈來......


    “你放心,我不會賴賬的。”


    等晏寧出了車廂,符芷凝的眼睛忽然咪成了兩道月牙兒,弧度優美的嘴唇微微翹起,像是一隻得了便宜的小狐狸。


    笨蛋,真的以為有那種好事,想到晏寧即將踏入她布置好的陷進,她忍不住嗬嗬嬌笑起來。


    忽然,一個腦袋從外麵伸了進來,把符芷凝嚇了一跳:“你幹什麽?”


    晏寧疑惑的望著女孩臉上未褪的笑意,不動聲色問道:“我還不知道未婚妻的名字,將來不好跟人家提親。”


    猶豫了半晌,符芷凝才扭捏道:“我叫符芷凝,小名喚作鴿兒。”晏寧看出來了,這回她是真的害羞了。


    ......


    日暮低垂,高大的城門樓子就像一個昂首挺立的巨人,在地麵上留下大片的陰影。


    晏寧從陰影裏走出,心情也是陰鬱的,怪不得人家說好事做不得,做了沒好事。好容易救了一回人,還賴上了!


    他倒不是討厭符芷凝,如此美貌無雙的少女,晏寧也微微動了凡心。


    宋朝不流行裸婚,他一個窮小子,拿什麽去娶人家?要成婚至少得在汴梁有一套房子吧,禮金沒有上千貫也拿不出手,晏寧就是把自己賣了也湊不出這麽多錢。


    關鍵是,人家也得願意才成。當時人們講究的是門當戶對,符家是勳貴外戚世家,大宋頂尖豪門,憑什麽把女兒許配給晏寧?


    晏寧長長歎了口氣,隻能辜負美人恩了,能拖一時是一時。


    路過大相國寺的時候,發現今天正好是六天一次的萬姓大會,想起家中還缺一些用具,晏寧信步走了進去。


    裏麵人潮湧動,比上次還熱鬧幾分。暮色漸深,男人拉著妻子,肩膀上扛著孩子,拖家帶口的場景比比皆是。


    晏寧直奔二門,販賣生活用具的小販擺了一長摞,攤位前擠滿了挑選物品的婦女,討價還價,不亦樂乎。


    “道友請留步!”就在晏寧隨著人流往前擠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扭頭見是一個破破爛爛的卦攤,一個仙風道骨的中年道士正含笑望著他。


    晏寧不禁一樂,原來這道士不是旁人,乃是與晏寧一同在龍津橋底下擺攤的王半仙。


    “這裏可是寺廟,你不怕人家趕你出去嗎?”晏寧調侃道,王半仙這人神神道道的,也沒見他做成一件生意,卻活得有滋有味。


    王半仙捋須一笑:“佛本是道,這是你告訴我的。”一指晏寧身上的軍服“寧哥兒,最近發達了?”


    “比以前強多了,至少能有個家。看你的意思,是打算給我算一卦?”


    王半仙做了個請的手勢,取出筆墨紙硯,這是要測字的意思,晏寧不假思索,提筆寫了一個“符”字。


    “好字。”王半仙的瞳孔不易察覺的收縮了一下,又仔細打量一下晏寧的眉眼,隨後就在紙上拆字。


    “竹字,是木字的意思,百年成木,你最近是否經過大樹底下?”


    晏寧楞了一下,點頭道:“半仙,我發現你還是有點本事的。”


    王半仙掐指一算,翻著白眼道:“不僅如此,你還遇到了一件難事,而要解決的辦法,就在這個字裏。”


    “何解?”


    “人字,是最簡單也是最複雜的。我問你,人從哪來來?”


    “從來處來。”晏寧想了想,說道。


    王半仙一拍桌子:“扯犢子,是男人和女人弄出來的!”此言一出,周圍的大姑娘小媳婦都紅了臉,紛紛用異樣的目光看著這個口出狂言的道士。


    王半仙又問:“這個字的意思是叫你尋根,你父母是誰?”


    晏寧搖頭道:“我沒有父親,母親早就去世了。”


    “寸字,何解?前朝詩人孟郊有言: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就是暗指你應該去給你的母親上墳,然後你的父親就會出現了。”王半仙振振有詞。


    晏寧沉默了,記憶中,他在很小的時候被青文帶著去上過幾次墳。而他自己成人之後,一次也沒有去過。


    良久,晏寧放下一串銅錢,起身離開,“半仙,你說得話我一句都不信,不過你提醒了我,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去給母親上墳了。”


    王半仙望著晏寧的背影走遠,砸吧著嘴道:“寧哥兒,咱哥倆是真有緣啊,這次老哥說什麽都要拉你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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