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郎是宰相王溥府上的家生子,今年隻有十七歲,是個幹雜活的奴仆。平時掃掃地,擦擦桌子,每個月還有五百錢的月錢,日子過的還算清閑。


    他從小在王家這一方天地中長大,對他來說,老爺王溥就是天一樣說一不二的存在,任何人不能違逆。


    隨著年紀漸長,王九郎也懂得了男女之情,周圍比他年長的人都各自成家,他心中也有了主意。


    王九郎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小草,同樣的,小草也是家生子,是七夫人身邊的女婢。


    王九郎覺得自己很幸運,相比於其他人娶的那些歪瓜裂棗,小草清純可愛,簡直是仙女了。


    家生子沒有自由,一切都屬於主人,就連婚姻大事也是由主人分配完成。


    王九郎比其他人聰明那麽一點,他每天都故意在王溥經過的時候,出現在工作崗位。並且每次都殷勤的給老爺問好,漸漸地,王溥對他也有了印象,有時會和他說幾句話。


    就在他準備去跟老爺提這件事的時候,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使得他不得不咬碎了牙往肚子裏咽。


    昨天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王九郎哼著小曲準備去打掃庭院,這時,他看見了小草。


    小草變了,變得不再親切,也變得漂亮了。


    她穿著羅裙繡鞋,身姿搖曳,婦人發式,神情得意而躊躇。


    小草走路似乎有些不方便,由兩個婦人一左一右攙扶著她,口中稱呼小夫人。


    小草看見了王九郎,沒有像以前一樣,撲上來拉住他的手,親熱的叫一聲九哥。而是像看見一個木樁子一樣,美麗的眼睛裏不帶絲毫感情色彩,一掃而過。


    擦肩而過的瞬間,王九郎的心碎了。


    他渾渾噩噩地開始打掃庭院,很快,王溥經過這裏,腳步有些緩慢,神情疲憊而滿足。


    “老爺早上好。”


    “你是那個誰吧,我記得你,下個月把廚房的石榴許配給你,不要感謝我,這是你多年辛苦應得的。”王溥不再看他一眼,急匆匆出門去了。


    王九郎如遭雷劈,渾身的血液都衝到了腦門,臉色通紅,不知情的人可能還以為他很高興。


    王九郎咬碎了口中牙,那個石榴他見過,二十多的老姑娘了,長得那叫一個磕磣!那副強壯的身板就算是男人都望而生畏,因為她力氣大,所以負責燒火劈柴。


    一種絕望攫取了他的內心,王九郎想到了死,他扔下掃帚,匆匆跑出府去。


    這個時候,他隻想逃離這裏,逃離這座監獄。


    因為王九郎平時也經常出府溜達,所以其他人也不以為意。


    出了府,王九郎站在道路中央,天地茫茫,哪裏是他的歸處?他苦從心來,忍不住潸然淚下。


    就在這時,恰好一輛馬車經過他身邊,停了下來。


    車簾掀起,一個白白胖胖的年輕人探出腦袋來:“小兄弟,你知道殺豬巷怎麽走嗎?我是外地來的,不認得路。”


    王九郎擦了擦眼淚:“你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左拐,然後右拐,然後再左拐......”


    年輕人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隨手一抓,扔下一串銅錢:“上車,你給我帶路,到地方再給你加錢。”


    王九郎掂了掂分量,至少有一百錢,出手好大方啊!估計是外地來的豪客,有錢不賺王八蛋。


    “好,我帶你去。”


    馬車並沒有駛向它該去的地方,而是不停的在汴梁城裏兜圈子,車廂裏隱隱傳出慷慨激昂的尖嗓子聲音。


    一個時辰後,馬車再次回到了宰相府邸前,王九郎下了馬車。


    他的人變了,不再頹廢、沮喪,而是充滿了希望、鬥誌。


    從這一刻開始,王九郎有了一個新的身份。


    對方並沒有告訴他具體的身份,王九郎也不在乎,誰讓人家每個月給他一貫銅錢的補貼呢?


    最關鍵的是,人家說的對,再這樣下去,他的人生將毫無希望。對方承諾,如果他能立下功勞,就可以幫他脫離王府,過上自由的生活。


    憑什麽有權有勢就可以為所欲為?人生來都是兩手兩腳,誰也不比誰差?為什麽有的人淩駕於他人之上?


    從這一天開始,相府的人就發現王九郎變了,變得不愛說話。幹活起來特別賣力,髒活累活都搶著幹。


    同樣的事情,在汴梁城各處地方上演著,春雨的第一項任務順利展開了。


    其中尤其以夏飛進展最快,短短十天的時間,他策反人員無數,已經爬到了百戶的位置。晏寧非常看好他天生的敏銳嗅覺,安排他擔任情報處副處長,負責審查各府邸搜集到的情報。


    ......


    四月的第一天,一份厚厚的情報送上了趙匡胤的禦案。


    “官家,經過我們的努力,在許多大臣府邸都埋下了釘子。隻是時間太短,那些釘子的地位太低,隻能得到一些淺薄的情報。”


    趙匡胤滿意的翻看著分門別類,寫著大臣名字的紙張,每一頁上都詳細記述了他們每日的生活細節,包括在哪房妻妾過夜,和那位同僚走動。


    一種掌控全局的權力感油然而生,皇帝自唐末以來一直就是一種危險性極高的職業,趙匡胤一直想要有一雙眼睛,幫他盯著底下臣子的異動。現在,他找到了這雙眼睛,而且,他對這個人絕對信任。


    “已經很不錯了,能夠想到用這種辦法來發展春雨。很好,不愧是朕看重的人,缺什麽少什麽盡管跟朕說?”


    晏寧遲疑了一下,說道:“官家,春雨剛剛建立,很多地方都需要錢,你能不能再給我撥一萬貫?”


    趙匡胤一楞:“這麽多?”


    晏寧苦笑,領導都一個樣,隻喜歡看成果,而不喜歡付出。他拱手道:“實在是沒辦法,人員少,我得招募啊!來曆不明的人不敢用,隻好用贖買的方式招募一些奴隸。這麽多人要吃,要喝,還要付月俸......”


    趙匡胤連連擺手:“行了,你別說了,隻要能幫朕把事情辦好,錢不是問題。”


    “謝官家,隻是還有一事,微臣不知當不當做?”晏寧咬了咬牙問道。


    這是一個不能回避的問題,那就是皇帝最信任的兩個人,趙光義和趙普,要不要安排人監視?


    晏寧十分期待趙匡胤的回答,這也是他的一次試探,試探趙匡胤心底對這兩人的真實看法。


    趙匡胤似笑非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這樣可不行啊!朕上次已經交代的很清楚了,晏寧你沒有理解朕的意圖啊!”


    上次他說的是,監視五品以上大臣府邸,趙光義和趙普當然包含在內。


    晏寧不覺後背冒出一股涼氣,汗毛倒豎,他不敢抬頭:“微臣明白。”


    這時,內侍前來稟報:“官家,王巡檢來了。”


    王巡檢即剛剛擔任京城巡檢的王彥升,他還兼任著鐵騎左廂都指揮使,是禁軍中的高級將領。


    趙匡胤臉色一沉:“讓他進來!”


    不大一會,一個四十開外的赳赳武夫大步流星走了進來,跪倒在地,嚎哭道:“官家,我之所以殺掉韓通,是因為他拚命抵抗影響了我們進城。至於殺掉他全家,我承認是我看上了人家的美妾。如果官家認為臣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那就把臣殺死吧!”


    朝廷宣布韓通為忠臣之後,王彥升整個人都不好了。韓通是他殺的,韓通是忠臣,那他王彥升是什麽?


    剛巧,皇帝召他進宮。王彥升想到,自古狡兔死,走狗烹,官家很可能會用他的腦袋來顯示大公無私。


    “你看看你,朕還一句話沒說,你就說這麽多,你的嘴皮子都快趕上你的劍了!”


    王彥升稍稍緩和了一下情緒:“那官家叫臣來,有什麽事?”


    “朕早就有言在先,進城後不許傷害大臣和他們的親屬,也不許掠奪財物。雖然韓通認不清形勢,拚命抵抗,你殺他也情有可原。不過,有件事你確實做得過分了,滅門影響太惡劣,朕總要挽回一點影響吧?”


    王彥升含淚說:“那官家就把我殺了吧。”


    趙匡胤瞪眼道:“你怎麽說話呢?你是朕的兄弟,我能殺自己的兄弟嗎?明天早朝的時候,朕會將你罰俸三年作為處罰結果,今天叫你來,就是提前跟你說一聲,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王彥升心中感動,知道皇帝隻是做一個姿態,磕頭道:“官家盡管罰,就是打我三十軍棍,我也認了。”


    趙匡胤話鋒一轉,又說道:“還有一事,王溥今天來向朕告狀了,說你昨天晚上到他家去拜訪,席間想要勒索他。”


    其實這件事趙匡胤已經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因為晏寧給他的情報中提到了這件事,可能是王彥升言語過激,雙方起了爭執。


    王彥升苦笑:“官家,你是了解我的,我從來不幹勒索的事。如果我真的出手,王溥絕對不能活著到你麵前告狀。”


    一旁的晏寧差點笑出聲,這位將軍,有個性啊!


    “那是怎麽回事呢?”趙匡胤耐心問道。


    王彥升嘴唇蠕動兩下,小聲說道:“我聽說王溥他們幾個宰相在朝堂上不太配合官家,畢竟當初也是拿刀逼著他們就範的。所以,我就去恐嚇他一下,讓他明白形勢。”


    趙匡胤的眼中出現了暖意:“今天別走了,陪二哥喝兩杯。”


    今天這一幕,晏寧把趙匡胤的麵部細節都記在腦中,皇帝的禦下手段算是給他上了一課,讓他明白了何為宋太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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