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還是周末。曉維腳不方便,順理成章地臉都沒洗便一直賴在床上看書上網玩遊戲,早飯也不吃,就這樣一直撐到快中午,胃終於受不了地開始疼。


    曉維正對著塞滿冰箱的速凍食品猶豫不決時,門邊對講機叮咚一聲響。可視對講機屏幕上,穿服務生衣服的大男孩說:“給一位林女士送餐。”


    午餐是周然找人送來的,花色豐富,口味也是曉維喜歡的。曉維在感謝之餘也不免要想,對於周然這種冷漠慣了的人來說,這種隻會偶爾發作的細心究竟是他天性裏被壓抑的部分,還是後天努力學習的結果。這樣的細心周到,他最常用在客戶身上,政府官員身上,還是那些女人身上?這麽想著時,這份餐帶來的感動便大打折扣了。


    周然的電話並沒隨著外賣立即打來,曉維也沒給他回電。


    下午三點多,一個電話把窩在沙發上吹著冷氣邊看電視邊打瞌睡的曉維叫醒。她以為這個電話是周然的,結果來話人是她的老板李鶴,他正在公司,需要找幾份文件改幾個數據然後發出去。


    “櫃子第三層左數第五個文件盒裏,你那兒有備用鑰匙……我的電腦裏有另兩個文件的備份,我的電腦開機密碼是……文件夾的名字是……不用找了,我還是去公司一趟吧。”


    雖然李鶴說不用曉維來,但曉維總覺得不踏實。李鶴帶著一組人下了不少工夫去做這家客戶的攻關工作,如今終於稍有眉目,還是不要在任何問題上出差錯的好。她換好衣服,簡單化了個妝,乘出租車去了公司。


    “不好意思,周末讓你跑一趟。”看到曉維,李鶴表情有幾分欣慰。


    等工作完成已是平時的下班時間。“晚上有時間嗎?我請你吃飯。”李鶴說。


    “不要客氣。我該回家了。”曉維站起來。


    “你的腳怎麽了?”李鶴問。他剛剛留意曉維穿了一雙與平時風格很不一樣的休閑平底鞋,每走一步小心翼翼。


    得知曉維昨夜在家中受傷,李鶴連連自責:“你怎麽不早說?我若早知道,至少不會讓你又去複印又去搬資料。怪我不細心,沒有早發現。”


    “真的沒事。資料室又不遠,那些資料又不重。”


    李鶴堅決要送曉維回家,曉維坦然接受了。


    “你不介意我先接一下緋緋吧?她下午去學舞蹈,已經下課了,我怕她等久了不耐煩。”


    “當然不會。我也很久沒見過她了,有點想她。”


    憶緋見到曉維也很高興,坐到她身邊,趴在前座的椅背上:“爸爸怎麽會和林阿姨在一起?”


    “林阿姨今天到公司加班。現在我們送她回家。”


    “爸爸不是好老板。休息日讓員工加班,還不請吃飯。”


    “你聽誰說加班就要請吃飯?”李鶴笑問。


    “電視廣告上演的。”


    李鶴趁紅燈停車間歇回頭看曉維:“你看,我不請你吃頓飯,連小朋友都有意見。”


    曉維推辭,憶緋拖著她的手搖來搖去:“去吧去吧去吧去吧求求你了阿姨……”曉維真是拒絕不了這小姑娘。


    就餐地點在曉維家附近,曉維特意選了小孩子們喜歡的餐廳。李憶緋這個沒有母親的孩子像一隻快活的像一隻小鳥,嘰嘰喳喳地對著曉維說個不停,講老師,講同學。那些大人們聽起來索然無味的小事,在她的世界裏則是了不得的大事。曉維每一句都聽得仔細,配合著她的童言童語與她一應一合。


    “你對孩子很有耐心,你應該去當幼兒園老師。”當憶緋跑到兒童區去研究玩具,李鶴對曉維說。


    “你這是暗示我工作不合格,勸我換份工作嗎?”


    “我哪有?你自己沒覺得嗎?你跟小孩子在一起時,話也多一些,笑也多了。”


    飯後,這對父女送曉維回家。大廈的入口,憶緋小朋友困得半睡半醒,李鶴把她扛上肩頭:“我送你到家門口吧,最近社會案件挺多的,你的腳又不方便。”


    “真的不用。電梯和樓道裏都有監控。你帶緋緋早點回家。”


    “那我在樓下等著,你到家後給我來個電話。”


    “好的。”曉維朝他搖搖手。


    李鶴拍拍女兒:“跟林阿姨說再見。”


    小朋友揉了揉眼睛,似乎清醒了。她突然直接從父親的肩上伸出手去攬住曉維,拉近她,在她臉上啵了一口:“再見,阿姨。”


    這個親昵粗魯的舉動令曉維大吃一驚又尷尬,她重心不穩,後退一大步,直接觸到受傷的腳,疼得抽氣。李鶴連忙放下女兒,上前扶著她,連聲詢問要不要緊。


    “沒事,沒事。”曉維再度揮手與他們告別。她直到轉過身時嘴角還帶著笑。那小孩子的稚氣行為感染到了她。


    曉維進屋脫鞋換衣去洗臉,聽到手機響,想起李鶴要她到家後回電話報平安,而她忘記了。她沒看號碼便匆匆接起電話:“我到家了。你不用擔心,早點帶緋緋回家吧。”


    “是我。”耳邊傳來的卻是周然的聲音。


    曉維後悔剛才沒多看一眼號碼。她掩飾著尷尬,努力找回冷靜:“有事嗎?”


    “沒什麽事,隻想問問你的腳傷怎麽樣了。”


    “那個,不要緊的,沒什麽感覺了。”


    “你這幾天應該不能開車。我找人接送你上下班。”


    “不用了。我公司有同事上班經過我這兒,這幾天可以順路接送我。”與曉維順路的那個人正是李鶴。


    “是嗎?那就好。有什麽需要的事情聯係我。”


    “好的,再見。……周然?”曉維想起先前忘了說的一件事。她疑心周然已經掛了,他掛電話總是很積極。


    但這回他沒掛:“什麽事?”


    “謝謝你今天的午餐。再見。”


    周然看著手機屏幕,直到背景燈滅掉。他打開車窗,在車裏又吸了一支煙。


    他的車停在林曉維樓下。今天他參加了高萬年的球賽,結束了這名為娛樂實為工作的一天。他覺得累,推掉晚上的聚餐想早些回去,卻不知不覺地開到這條街。他心說,即使再被拒到門外,至少也表個誠懇的姿態。感謝曉維的腳受傷,讓他有充分的不算難看的糾纏理由。


    管理員說曉維出門了。周然把車停在公寓門口的小停車場,抽完一支煙,還沒想好是在這裏等著曉維,還是先給她去個電話。這兩種方式看起來都很傻,前一種守株待兔,不知要等到幾時。至於後一種,他幾乎可以想像得出他倆全無驚喜的通話內容。


    老天很眷顧,沒讓他久等。周然手中的煙才剛抽完,他就見到了曉維與那對父女其樂融融的告別畫麵。他必須承認,那畫麵很刺眼,但他似乎沒什麽立場去指責。這一點他有自知之明。


    周然打消了上樓去見曉維的念頭,裝作若無其事地打了那個電話。


    丁乙乙這天運氣也不佳。


    她與沈沉本來已經做好了遠足計劃,但沈沉有事,放了她鴿子。


    她一天無事,到了下午難得積極進取了一回,到圖書館去看書。


    乙乙在圖書館想起了一些往事。她一直都不愛用功,學習耍小聰明,生活得過且過,工作臨時抱佛腳。這座她已經好多年沒來過的圖書館,七年前她也曾一周兩三次來報道,因為羅依總是來。


    想起羅依,乙乙有幾分悵然。然後,想曹操,曹操就到。當圖書館即將閉館時,她竟然在借閱室裏真的碰見了羅依。


    從圖書館出來,他倆在附近的一家麵館各吃了一碗麵條。乙乙覺得這沒什麽,多年的老朋友了,偶爾吃頓飯很正常,她不去才顯得她放不下。那家麵館他們以前常去,老板娘也沒換人,隻是變老了一些。他倆聊了一會兒,然後分手。


    然後乙乙從後視鏡裏看到,羅依一直仰著頭看向天,一動不動。她知道有異,下車查看,發現羅依在流鼻血。


    流鼻血是件正常事,可羅依的鼻血一直止不住。乙乙用了掐人中掐手指各種方法也不管用,把紙巾浸透了一團又一團。後來乙乙找來棉球給他死死地堵住鼻孔,而羅依一陣猛咳,竟咳出一團濃濃的血塊。再然後他臉色發白,呼吸困難,說不出話。


    最後,他們便進了醫院。


    沈沉給乙乙來電話時,羅依剛被送進急診室。乙乙在電話裏語無倫次:“你回來了?那你快來吧,羅依可能快不行了。”


    沈沉趕到醫院時,乙乙麵色煞白,全身發抖,一見到他就哭起來。沈沉摟著她,輕拍著她,無從安慰。


    急診室裏有醫生走出來:“別哭了!多大點事,弄得跟要死人似的。進來看看吧。”


    結果這隻是烏龍一場。羅依因為鼻腔正常出口被阻塞,鼻血流進口腔後連著痰一起所以吐出了血塊,呼吸困難是他的輕度哮喘外加咳嗽時被嗆到。現在他吸了痰,打了針,已經無大礙,隻是看起來很虛弱,見到沈沉覺得非常抱歉:“不好意思,又麻煩到你們。我在圖書館碰巧遇見了乙乙。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並且嚇到了她,先前我應該裝沒看見她,不去跟她打招呼才好。”


    羅依的另一項檢查需要一小時後出結果。此時他無人陪伴,沈沉與乙乙一直留在這裏。


    “你倆回去吧。我這兒沒事。”


    “我們等結果出來再走。”沈沉說,“你現在情況這樣,今晚應該有人來照看你一下。我留下吧。”


    “不用不用。我不缺人照顧,真的。”羅依精神還不錯,一邊間歇與他們說話,一邊還用手機發著短信:“你看多糟糕,我還欠著別人工作債。你們早點回去休息。”


    “你真的有人照顧?”沈沉問。


    “真的。要不,你們再等會兒,興許就見到了。”


    沒過多久,羅依口中提到的照顧他的人就來了,是個年輕並且算得上貌美的女子,大晚上的,她妝容精致得像是早晨剛要去上班似的,一見羅依就撲過去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口氣溺愛又嗔怪:“親愛的,你怎麽這麽不會照顧你自己?”乙乙寒出一身雞皮疙瘩。


    羅依向乙乙二人介紹:“這是我女朋友。”


    路上,沈沉說:“羅依上回做闌尾手術時好像還沒有這個女朋友。”


    乙乙說:“我跟羅依今天隻是湊巧碰見。”


    “羅依提過了,你不用解釋。”


    “他的女朋友很漂亮。”


    “你想不想再去吃點東西?”


    “你不是說今天可能不回來嗎?”


    他倆一路都這樣答非所問,因為兩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乙乙在反思自己的言行。與舊情人相會被老公抓個現形,當著老公的麵為舊情人哭泣……她與沈沉的婚姻雖然有些兒戲但卻合法,所以從某個角度說,她真的很過分。其實她今天之所以那麽緊張,是因為她想起了姥姥和媽媽臨終前的樣子,她覺得害怕,並不真的是為羅依的病擔心……不過話說回來,羅依病了她卻不擔心,這種行為也很過分……總之,她是個過分的女人。


    沈沉的想法在另一個極端。他想起乙乙的眼淚,她做節目時被人辱罵詆毀,切菜時切斷指甲,這些時候她都沒哭過,但她今天哭得那麽傷心。他還想到這樣的可能,倘若沒有他,也許乙乙和羅依現在就能破鏡重圓了。他覺得自己在乙乙與羅依之間充當了一個很不光彩的絆腳石的角色。


    沈沉還有一個心結。早在他與乙乙在第一次吵架後就有約定,兩人各過各的生活,但是彼此不能隱瞞有可能會涉及到對方的事。作為一個有法必依有章必循的人,今天他違背了原則。


    沈沉今天之所以臨時放了乙乙鴿子,並不是因為公事。他去赴了乙乙的親生父親、他的嶽父大人的邀請,他不忍心拒絕那位老人,也沒勇氣向乙乙坦白。


    幾個月前乙乙的父親第一次給沈沉打電話時,沈沉覺得莫名又無措。這個身份尷尬的長輩在傳說中不苟言笑很難相處,卻矮著身段低聲下氣地主動與他套近乎拉家常。盡管他不習慣國人這種拐彎抹角主題含糊的說話方式,也很快就明白,這位老人隻不過想從他這裏了解到一些女兒的事情罷了。


    受到這種親情的感染,雖然沈沉心裏覺得不妥,但還是按著習俗,每逢年節就給老人去個電話,也順便向老人透露些許乙乙的近況。


    沈沉曾經試著在乙乙麵前狀似無意地提及她的父親,鋪墊都尚未做好就被乙乙打斷了,還險些發火,所以他不願再以身試法。


    因為這事兒,沈沉心中有多重的罪惡感。他這塊雙麵膠布做得不太舒服。


    這一次,丁先生來到周邊縣城為一位故去的老友送行,順便邀沈沉見麵。這是他倆第二次見麵,也是第一次單獨相處。


    丁爸正為老友的離世黯然神傷,見到沈沉後才顯得高興了一些:“本來不該讓你跑這麽遠。但從昨晚起我的血壓不穩,不敢亂動彈了。而且,如果到你們那兒去,雅凝知道了會不高興。哦,我是說乙乙,她這新名字我一直不習慣。這孩子怎麽給自己取了這麽難聽的名字?”


    “沒關係,路不遠。您的身體怎樣了,看過醫生嗎?”


    “老毛病了。大概是來向老友告別,情緒激動了。我這老友跟我一樣的毛病,身體還比我好,結果先走了。下一個就該輪到我了。”


    “您別多想。現在醫學很發達,好好保養就不會有事的。”


    “生死由命,生死由命。”丁爸取出一個盒子,“今兒請你來,除了吃頓飯,還想讓你幫我個忙。你能不能找時間把這個送給……乙乙?”


    盒子裏那個模型小屋沈沉認得,是乙乙常常反複看的一部電影裏的道具,男女主角的定情信物。聽說前陣子這東西在慈善會上被拍了個好價錢。


    “你就說是你送她的禮物。”丁爸說,“那天看見這東西,想起乙乙小時候最喜歡這部電影,經常吵著要一個同樣的小屋。”


    “她現在也喜歡這片子。”沈沉小心地把模型放回去,“丁先生,以我的收入買不起這東西。乙乙會懷疑。”


    “你就說是複製品。”


    “她很粗心,如果不知道真實價格,大概沒幾天就給摔散架了。”


    “錢算什麽,隻要這東西能在她身邊多留幾天就好。如果她開心,就算把它當木柴燒了也沒關係。”丁爸嘴角含笑,目光透過那盒子,仿佛看著小時候的丁乙乙。


    沈沉終於問出了他一直藏在心裏的話:“那麽舍不得她,當初為什麽要拋棄她?”


    “拋棄她?她是這麽跟你說的?”


    沈沉不能回答。


    “其實是她拋棄了我啊。當年我與她媽媽離婚,花了很多力氣,法院把雅凝判給我。她哭著喊著要媽媽,說什麽都不肯跟我走,在法庭上哭到背氣,後來終於改判了。這麽多年我也沒想通,她明明跟我更親近,走路時要我背,等我回家才肯睡,開家長會都必須要我去。結果,她說不要我就不要我了。”老人回想往事,目光憂傷。


    自曉維腳受傷後,李鶴已經當了兩天她的司機。他是個細心人,體諒曉維顧慮多多,便用女兒憶緋作緩衝。早晨他先送曉維到公司,再把憶緋送去不遠處的學校,然後自己上班,這樣就不會與曉維同時進公司。晚上他先去接了憶緋,再回公司接曉維,這時別人都走了,別人見不到曉維上他的車,曉維也不必與他獨處。


    但是兩天後,曉維決定不再繼續坐他的順風車,因為她偶爾聽到同事的磕牙,而且磕牙的是兩個小夥子。


    公司的男女更衣室用裝飾牆隔開一個大房間,說話不隔音。曉維因為襯衣扣子快要脫落,找了針錢坐在更衣間裏縫,那邊兩個小夥子邊換衣服邊閑聊。


    a君說:“昨天又跟女朋友談崩了。這回我再也不挽回了,散個徹底吧。”


    b君說:“你忍得住?肯定不出兩天又腆著臉把人求回來。”


    a君說:“不可能!我想過了,我倆根本不合適,勉強湊在一起沒意思。我要找一個像曉維姐那樣的女朋友,溫柔有女人味,讓男人沒有壓力。”


    b君說:“屁,曉維姐看得上你?聽說她丈夫很厲害,怕是她連咱李頭兒那樣的男人也看不上。”


    a君說:“去你的,我隻是打個比喻,你思想別這麽齷齪。對了,說到李頭兒,我覺得他跟曉維姐很配。那天李頭兒帶著女兒請咱們吃飯那回,他們三個坐一起挺像一家人的。”


    b君說:“咱們其他那幾位大姐成天把自己家的男人掛在嘴邊,怎麽從來沒聽過曉維姐講自己老公?”


    a君說:“這叫低調,低調。”


    雖然那兩人隻是隨便說說,沒講她半句壞話,但曉維聽得心裏直打鼓。


    這天晚上她坐在李鶴的車上,在路上遇見憶緋的一位老師,李鶴停車,載了老師一程。那老師笑著說:“這位是緋緋的媽媽吧?緋緋與你長得很像。”那場麵十分尷尬。


    事後李鶴一個勁兒地道歉,解釋說那是一位新來的音樂老師,還不了解緋緋的情況。


    曉維回家反思。當初她接受李鶴的好心,很大的原因是為了拒絕周然的好意。本來她自己光明磊落沒有私心,所以沒想太多,但看在別人眼中卻未必是那麽一回事。她畢竟還是個有夫之婦,如果有謠言傳開會很難聽,對李鶴也不好。她似乎有點太輕率了。


    她想了很久,勉勉強強想出了不太高明的婉拒台詞,還好李鶴並不深究。


    曉維嚐試過自己開車,卻把傷口又弄破了。打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在上班的時段等出租車猶如等候搖號中末獎。恰巧周然例行的問候電話如期而至,曉維想到他曾經的話,順口問:“你能找人接送我兩天嗎?”


    第二天一早,準時等在曉維樓下的是周然本人。


    他公司的方向與曉維公司方向相反,在這個時間出現,他肯定要上班遲到。雖然可能沒人管他,但總是不好。


    曉維想了很多話,最終隻說了一句:“其實你不必……”


    “我們在東區投資一個新項目,這幾天早晨我過去查看一下現場。”周然作了一個很合理的解釋。


    晚上周然繼續來接她,曉維就什麽也不講了。


    周五的傍晚,曉維說:“這兩天我休息,周一就可以自己開車上班,你不用再這麽麻煩。”


    周然沉默了片刻才說:“我並非隻是為了送你上下班……”


    “我知道,你做每一件事,都一定要有盡量多的附加值的。”


    周然被噎住。


    他送曉維上樓,一路上幾次想說話,但話到嘴邊都頓住。他最後一次欲言又止時,曉維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又為什麽不說。嗯,你想讓我回家,請我改變心意;但你又不願意聽到我的一口回絕,所以你又不說了。”


    周然看著電梯牆上曉維的影子。被人識穿的感覺不好。


    曉維說:“周然,我需要時間仔細地想想。”


    周然在俱樂部打球時遇見他的朋友周安巧律師,兩人一起喝茶。


    “你的事怎麽樣了?我是說,你搞定林曉維沒?”


    “沒。”周然不易察覺地歎了口氣。


    周律師的茶杯在半空停了很久:“真想不到,看起來明明一副很柔弱很無害的水做的樣子,卻這麽難對付。你殺伐決斷的本事哪兒去了?”


    “她一直很柔弱很無害,殺伐決斷那一套對她沒用。”周然想了想說,“聽你這形容,我也覺得她挺像水的,但是逼她急了會蒸發,疏遠了她又結冰,總之沒辦法。”


    周律師哈哈大笑:“沒想到你竟有詩人潛質!常言道,誰上心了誰就輸,誰放下了誰就贏。很明顯,現在你輸了。”


    周媽要到周然所在城市做一項心髒檢查,因為周媽所住地的技術做不了。但是當周媽到達時,周然被一件要緊的公事困在外地,隻好打電話給曉維:“不好意思,又得麻煩你。”


    “沒關係。”


    “我安排了小方,需要跑腿什麽的讓他去做。”


    “真的沒關係。”


    等周然回家,周媽還住在醫院。原來周媽的檢查指標很不理想,隻好入院觀察。白天周爸陪她,晚上曉維陪夜,已經兩天了。曉維眼圈發黑,明顯睡眠不足。這些事卻沒通知他。


    “曉維說你工作挺煩的,就別讓你煩上加煩了。”周爸解釋說。


    同一間病房的老人見著周然讚賞有加:“老人家,好福氣啊。你這女婿一表人才,跟你女兒絕配。”


    周媽喜滋滋地說:“這是兒子,那是我媳婦兒。”


    “哎喲,那你福氣就更好了。”


    周媽一出院就打算回家,曉維挽留不成,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難過。她回公司後打電話給周然:“前幾天我怕爸媽回去住,就又放了一些東西在你那兒。你有空幫我裝起來,我過幾天回去拿。”


    “你不回來住幾天嗎?你的花要開了。”


    曉維愣了愣,在電話裏哧地笑了一聲:“周然,你能不能別這麽得寸進尺?”


    周然揉著太陽穴,他已經頭疼兩天了,自己也奇怪怎會說出這種明知要被吐槽拒絕的廢話。辦公室的門又被敲響,周然對著電話說:“那明天請你吃飯,可以嗎?”


    曉維沒回應。周然的門繼續被敲著,他對著門說:“請進。”又繼續在電話裏問曉維:“可以嗎?”


    曉維本來不打算答應,但她在電話那頭聽到一個聲音隱隱約約說:“周總,明晚……”大約是周然明晚有應酬,而且是很重要的客人。周然的呼吸聲很近,他還在等她的回答。


    “我可以。但是明天晚上你有時間嗎?”曉維的口氣有些興災樂禍,帶著一種報複的快感。


    “你有我就有,就這麽說定了。”


    周然掛掉曉維的電話,對助理說:“明晚我沒空,改天吧。”


    “我們約了很久了……”方助理強調,生怕周然最近因為心煩忘了要事。周然一向強調工作第一,而這組客人很難請。


    “你還有別的事情嗎?”周然不願再談這事。方助理知趣地退出去。


    周然罕見地失眠了,半夜爬起來上網,遇見大學同學華欣在網絡上給每個人留訊息:“同胞們,下個月哥們兒我要結婚了!”留言發於幾分鍾前,周然一招呼,他果然在線。


    華欣當年是班裏有名的花花公子,談過無數次戀愛,追女生幾乎沒失手過。周然問:“請教你一個問題?”


    “不敢不敢。”


    “這個你一定擅長。那種安靜溫和善良又有點冷淡糾結的女人,用什麽方法追最好?”


    “你消遣我吧?你消遣我啊!你用得著追女人?”


    “跟你說正經的。有什麽建議嗎?”


    “車子,房子,金子。成功男士追女三大法寶。”


    “不是所有女人都吃這一套。”


    “錯,所有女人都吃這一套,隻是自估的價碼不同。假設她覺得自己值一幢海邊別墅,你送她小高層公寓肯定追不著。如果一個女的不愛錢,肯定是錢不夠多。五十萬追不上,你出五千萬試試?”


    “受教受教。”


    “喂,你說的這種女人……聽起來比較適合當你老婆。你想找來做情人,自找麻煩吧你。”


    周然轉移話題:“令夫人芳名?”


    同學啪地發過一張照片。周然一看就笑了,那人他也認識,正是當年這哥們兒沒追上的少數例外之一。


    “你用了多少錢把她追上的?”周然問。


    “真心!我用的是真心!追老婆跟追別的女人一樣嗎?怎麽能用錢這麽俗的東西來衡量?”同學發來一大串抗議的表情。


    第二晚周然準時赴約,失約的卻是林曉維。她代表李鶴去客戶公司參加一個會議又進行交流,竟比預計時間拖後了一個半小時。


    曉維抽空悄悄發短信向周然道歉,請他改期。


    周然那時已在飯店等候。他回複說多晚都沒關係,他等她。


    曉維到達周然預訂的包間後,很愕然也很慚愧地看到,周然倚著沙發睡著了。冷氣呼呼正吹著他,他也毫無察覺。


    曉維把冷氣關掉,坐在他旁邊發了一會兒呆。服務生進來說:“女士,可以上菜了嗎?這位先生點了一半菜,另一半由您來點。”他遞上菜單。


    被這聲音一吵,周然醒了過來:“你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喊我一聲?”他用手扒了扒頭發。房間裏有麵鏡子,他的頭發被壓得很亂。


    “剛剛。最近治安不好,你怎麽敢在這裏睡著?”曉維從化妝包裏找出梳子給他。


    “這家店是朋友的,每個包間門口都有監控。再說,無非就是丟點錢。”他打了個噴嚏。


    曉維給他倒了杯熱水,重申了一遍自己的歉意:“真是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就算是故意的也沒什麽關係。”剛喝了一口熱水差點被燙到的周然說,他的聲音聽起來帶著鼻音,他真的感冒了。他以前曾經無數次在曉維做好了整桌飯後失約,或許這也算是他另一種道歉的方式。曉維理解他的意思。


    周然精神不佳,再加上感冒,整個人的狀態更不濟。偏偏他還強打著精神與曉維說話,啞啞的聲音令曉維幾乎聽不下去。


    “周然,你若是累,就早點吃完飯早點回家休息。我又不是你的客戶,你何苦這麽小心翼翼?”


    周然低聲地說了句什麽,曉維完全沒聽清:“你剛才說什麽?”


    “沒什麽,我什麽也沒說。”周然堅決否認,曉維懷疑自己產生幻聽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今晚劇院有場舞台劇。我們好像還能趕上後半場。你想不想去看?”


    曉維有些哭笑不得:“周然,你聽沒聽過‘什麽年紀做什麽事’這句話?這種小男生追小女生的遊戲,你一把年紀做起來一點也不像。”


    “你覺得我們很老嗎?我們當年的同學,還有不少人沒結婚。”


    “你不老,你看起來年輕得很。但我覺得我已經很老了,老得沒力氣玩遊戲。”


    周然看了她一會兒,搖了搖頭,又低頭吃飯了。


    曉維看著他的發絲烏黑柔軟的頭頂:“周然,我答應過你我會考慮,我說到做到,但你要給我時間和空間。你最近看起來很忙很累,沒必要再騰出這麽多精力來學習著討好我。送花啊電話追蹤啊,這些都不像你會做的事兒,你壓根就不是這種人。你做得勉強,我看得也難受。還是算了吧。”


    “我還真是沒覺得勉強。”看到曉維又露出那種“你別裝了”的表情,周然揉了揉太陽穴,他覺得頭又痛了。


    最近是風平浪靜得有些過了,以至於周然總覺得要發生些什麽。朋友笑話他:“你提前老化了吧?你以前可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當周然接到一個電話後,他的這種不安的預感似乎被證實了。唐元的助手告訴他,他的朋友兼兄弟唐元受了重傷,所幸已經脫險。


    周然在自己排得滿滿的日程表上劃出兩天時間,讓助理想辦法給他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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