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熙昀還記得小時候自己最喜歡去的就是宬安宮,即使母後總說宸貴妃“非我族類”、“是個柔然奸細”、“狐媚惑主”,也攔不住他往外跑。燕熙昀喜歡去宬安宮還有另個緣由,父皇最愛的固然是他母後,可在母後那裏自己永遠比不上不學無術的弟弟,算起來他在宬安宮和父皇見麵的次數反倒比在母後那裏還多許多。


    父皇隻有兩兒四女,傾注給子女的心力,如今細細盤算,排在十三的燕嘉夕反倒得的最多,排行在五和八的兩位皇姐生在父皇奪嫡的時候,不曾得到半分關注,小小年紀就被送去皇祖父處,到現在他們這一輩,都還按著皇祖父那種一個輩份的孩子一起排的序齒算排行。九皇姐生在宮外,淑妃也是個厲害人兒,父皇對她們母女雖好,究竟還是利用多一些,到自己和弟弟,自己明明才是既占嫡又為長,卻因為母後的偏心,如今隻能做一個閑散王爺,說不在意肯定是假的,但明明他才該是父皇最在意的兒子啊。


    燕嘉夕看著燕熙昀臉上悲傷與忿恨的交錯,心知他又在內心控訴何太後,不過顧念著自小一同開蒙習字,在上書房又一同嘲笑燕皓晨的情分,最終還是決定,這梨園的戲,看完了就好,可燕熙昀這戲,就不看為妙,他從小在意的這事情就更不必和旁人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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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天下哪裏的日子最無聊,越國皇宮不排第一,也得位列三甲,吃飯逛園子看戲聽曲兒臨帖潑墨都玩上一圈,可能也就勉勉強強到該睡覺的時辰,這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燕嘉夕而言,可太難受了。


    好在一來可以去燕聆雪那裏聽穀雨姑姑的話本子,二來燕皓晨兩天之後就要大婚,三來喻濯風又進宮送了她好些機巧,四來,小白臉給她回信了。


    收到回信是三月十六的事情,拿到信封第一眼她就看見了一筆瀟灑倜儻的右軍字體,寫著“言賢弟親啟”。


    “言醴賢弟,見字如麵,不知賢弟近來可好。賢弟先前引遙為知己,時遙不才,姑且妄自稱愚兄。


    “愚兄自謫雲別後,常有問而不得其解,一曰:金弦十三音,賢弟如何辨之?


    “二曰:春寒料峭,莫先生說賢弟已經去了雲京,不知如今行程幾何?


    “燭短話多,筆墨尤贅,望賢弟旅途平安,有緣再約。”


    燕嘉夕讀罷了信,忙忙打發貼身伺候的西葵取個錦盒,把這封信又放回了信封,連著封一起放進了盒子,又命西葵把盒子收好。


    “南糖,幫我荷包裏裝點糖瓜子,上次的吃完了。”


    “咦?你不小心下蛀牙麽?”


    拂泓殿的門口忽然響起燕聆雪的聲音,話音還未落燕聆雪人就已經到了燕嘉夕身旁,燕嘉夕一看這架勢,忙嘟著嘴吩咐著“算了算了葵花子就好”,惹得殿裏的侍女笑意連連。


    “蛀牙是甜食愛好者的末日吧!”


    燕嘉夕小聲嘟囔著,想著上個月和葵水一起疼的要死的左腮幫子,揉了揉自己的臉。


    “行了,我也不拘著你吃這個,隻是別到了時候又上下一起疼再和我哭。”


    燕聆雪看著燕嘉夕,歎了口氣,還是放了她一馬。而被放一馬的燕嘉夕馬上又蹬鼻子上臉,連連催著南糖幫她裝瓜子,眼神死盯著南糖,確認了給她裝進荷包的確實是糖瓜子後,這才又蹭到燕聆雪旁邊,動作和隻貓也沒什麽區別,連腦袋上頂著的雙螺髻,也和貓耳有幾分形似。


    “皇姐,你說後天還會有好戲看嘛?”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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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燕嘉夕發現一條真理,但凡她報以巨大期待的認為會有好戲看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必然發生一些事情的。


    這後來被譽為永不錯過任一場戲的被動技能,在燕皓晨大婚當天也很有一番體現。


    一般來說,皇帝大婚基本都是無聊的玩意,畢竟亂七八糟的禮節一堆,完全沒有什麽可看的戲,越國婚俗六禮乃是納采,問名,納吉,納征,告期與親迎,但燕皓晨貴為皇帝,很多步驟和他本人就完全沒關係了,要麽是欽天監,要麽是禮部,更不要提什麽親迎這種事情,甚至連洞房都沒得鬧,就像是一群人登台,匆匆演完一本沒什麽意思的流水賬,再匆匆離開,除了流水賬以外,什麽都不會有。


    然而就是這樣一本流水賬,硬是能在燕嘉夕巨大期待下變成了叫人哭笑不得的荒誕劇,不得不謂之:“出了大事”。


    新後喬氏連城,被轎子送進宮門後,下轎時候摔了一跤。


    與晴朗天氣相伴的是玉京經年不歇的風,既為玉京帶來了夏日暑氣中少有的清涼,也為這座城留下了無窮無盡的當前麻煩與後日之患,風沙侵襲下的荒涼大概還要個幾百年,但狂風摧枯拉朽的時候把東家的燈籠砸到西家的人身上已經是常事了。因此被蓋頭擋住了視線看不到路,下轎第一步就摔了一跤仿佛情理上非常可以容許,但事實並不是這樣。


    就算蒙著蓋頭,被何太後耳提麵命過無數次的新後也應該能一步不錯的在旁人陪伴下走到燕皓晨麵前,畢竟以何太後對禮法的注重和對小輩斤斤計較般的嚴苛而言,如果不是最優秀的,那她就會把喬氏管教成最優秀的。但燕嘉夕遠遠看著,新後喬氏的步伐,生疏得仿佛沒有走過路一般,可見不僅是摔了一跤,她起身後走路的姿勢都不對了。


    玉京裏官宦人家的女兒無不是頂著瓷器花瓶練過儀態的,像喬家這樣的人家,養出來的女兒就算縛住雙腿,都能跳出一朵花來,因此無論如何今天喬氏的行為也太反常了。燕皓晨甚至皺了皺眉頭,在她走到麵前的時候訓斥了幾句。


    燕嘉夕攥著瓜子荷包,一邊心心念念著什麽時候可以開始吃瓜子,一邊竟恍惚覺得燕皓晨似乎並不因此覺得丟臉,非但如此,和滿臉怒容隻差發作一場的何太後相比,他好像還有幾分得意,從她的視角,甚至能看見燕皓晨對著何太後擺出了一個像是挑釁般的笑。


    皇帝和太後因為什麽事情失和,導致了皇帝在大婚時的的莫名其妙,這又是一場好戲,顯而易見。


    再之後就也沒什麽能看著的了,皇家與民間不同,拜天地行祭禮後就謝絕旁人觀看,而入洞房又是一堆莫名其妙的禮節,自然也是看不得的。


    喬連城今日這摔得一跤,跌進去的七分是皇家的顏麵,三分是背後的陰謀,燕嘉夕品出這層意味,反而覺得這事情更有趣了。


    這種時候往往是燕嘉夕最能想得起自己娘親給自己留了一班金牌探子--上知天文地理、下聽青樓小曲、出得兩國邊塞、入得越宮大內的點墨令。


    一等到她不需要在人群中當花瓶誇讚她的蠢貨皇兄,她就傳了信鴿把疑問交給了點墨令。


    在子時來臨之前,她就見到了從點墨令手裏送出的白色鴿子,小心翼翼地讓鴿子停在窗欞,燕嘉夕輕輕的拿下了傳信筒,旋開蓋子,又倒出了一張卷好的字條。


    燕皓晨真的是個蠢貨,真的。


    燕嘉夕看著從信鴿腿上取下來的字條,除了想好好的指著燕皓晨罵一場,居然都沒有什麽別的想法。


    從來沒見過為了告訴皇後你對朕就是個沒意義的擺設而給皇後穿小鞋下藥不顧皇室臉麵的皇帝。


    先是給新後的飲食下了瀉藥,又送過去明顯小了好幾碼的鞋下旨令新後穿著進宮,那種情況下,燕嘉夕表示即使是她也做得不會比新後更好了。


    然後燕嘉夕就明白了燕皓晨的笑容,早先聽聞選喬氏為後本身是何太後的主意,燕皓晨並不喜歡喬氏,這一屆秀女裏,燕皓晨隻對一個人青眼有加。


    玉無瑕。


    這個名字被燕嘉夕列入了紅名單,凡是和她沾上邊都是活靈活現的好戲,這人怕不是個戲精吧?


    皇帝大婚後沒幾天,其他秀女也在太後懿旨下進宮了,但令燕嘉夕大跌眼鏡的是,這一批入宮的嬪妃裏,第一個承寵的居然不是玉無瑕。


    也對,不能什麽戲都想著是玉無瑕的問題,沒準這就是單純的燕皓晨自己的問題,以前怎麽沒發現他這麽多戲啊。


    和燕皓晨從小“明爭暗鬥”但實質上是單方麵被找麻煩到大的燕嘉夕開始反思自己為什麽沒能發現這個人戲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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