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丁若羽和鬱飛瓊從樓上下來時,宛蓮也已晃晃悠悠倒下。陳嵐立在一旁,正拿劍鞘戳她,她無力地看著,卻無法動彈,連聲音都發不出。


    “我這個藥,比尋常的蒙汗藥可要有意思多了。同樣是渾身乏力,但我的藥並不會讓你昏迷,也不會麻痹掉你的感官。”陳嵐笑得極其邪惡。


    “同她解釋什麽?”丁若羽伸手提了宛蓮的衣領就往上拖,“讓她自己體驗一番不就知道了。”


    鬱飛瓊在後麵跟著,見她身形瘦削竟能輕鬆提起與她差不多重量的宛蓮,嘴角不由地一陣抽搐。


    將軟成一灘爛泥的宛蓮丟進屋內,丁若羽解了地痞們的法陣禁製,正要鎖門,被陳嵐攔住了。


    “怎麽,你很好奇?”丁若羽玩味地笑道。


    “才沒有!”陳嵐臉上一紅,頓足道,“我怕她耍什麽花招,總得派一個人盯著吧?”


    二人一齊將目光轉向了鬱飛瓊。


    這種破事,少女們在一旁圍觀自然是不雅的。


    鬱飛瓊進了客房,合上門,無比煎熬地看著那群大漢餓狼撲食般將宛蓮按倒在地。


    “想不到,巧兒你的報複心也這麽重。”陳嵐重新叫了茶水點心,和丁若羽在樓下閑聊起來。


    “誰讓她用了這種下流至極的招。”位置靠窗,丁若羽看著外頭繁華的夜市,語調平靜,沒有半點同情。


    陳嵐望著她,打了個寒噤。


    “你別怕,我對朋友可是很好的。”丁若羽轉過臉,衝她和善地笑了笑。


    陳嵐暗地裏覺得她笑得像個惡魔。


    “你怎知她會如此陰損?”但是,她的好奇心又促使她繼續問出口來。


    “我不知。”丁若羽滿臉無辜,“原以為她會弄出點新花樣,沒想到還是這用爛了的陰招經典。”


    她從懷內掏出好幾包藥粉道:“我隻是提前做了些準備,包括給你的那種迷藥,都是幽蘭提供的。”


    幽蘭出身江湖世家,從小跟著當鏢頭的爹走南闖北,什麽世麵沒見過?來到西炎國進死士營前,第一件事便是與烈火城中的牛鬼蛇神打好關係,區區迷藥更是信手拈來,慷慨大方地贈了她許多以作日常防身用。


    一個時辰後,鬱飛瓊開了門,神色古怪,望著走上樓的兩名少女,突然扶著門框幹嘔起來。


    丁若羽奪門而入,看到地上橫七豎八倒著那些大漢,已被一人一劍給刺死。打落了杯盞的矮木桌上,宛蓮奄奄一息地躺著,衣衫淩亂、渾身青紫。


    “真能折騰,都這樣了還沒死掉!”陳嵐隨後而來,掩著嘴驚呼道。


    丁若羽回眸,看了眼鬱飛瓊身上的血跡問:“是你殺了這些人?”


    鬱飛瓊吐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望向她,眼眶發紅道:“是,我……我看不下去……”


    “我都答應了給他們解藥的。”丁若羽小聲抱怨道,取了匕首,來到宛蓮身邊。陳嵐看她的舉動,以為她要下殺手了,卻不料對方停了下來,又緩緩將利刃收回。


    “不殺她?”陳嵐驚疑不定。


    丁若羽輕柔地替宛蓮理了理撕裂的衣襟,笑著對她道:“我若此刻殺了她,某人定當我是十惡不赦之徒。留她苟延殘喘一陣,生不如死地活著豈不更解恨?”


    她說完,暗暗在宛蓮體內設下一道禁製,又瞟了神色冰冷的鬱飛瓊一眼。


    陳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朝宛蓮身上吐了口唾沫,拉著鬱飛瓊出了小酒館。


    三人偷偷回到死士營,在通往各個土屋的分叉處告別。丁若羽並沒有回去,她在返回的途中,見到要接她去赤雲殿的轎子停在鐵門外的隱蔽處。


    從偏門進入大殿時,離泓正在聽巫教弟子匯報事務,她躲在簾子後,等那些下屬全部走完才鑽了出來。


    “斬草除根,這麽基本的道理都不懂?”離泓將一份密報丟進香爐裏焚燒,聲音冷冰冰的,似乎根本不願看到她。


    丁若羽一呆,恍然大悟道:“你派人跟蹤我!”


    “大婚在即,我才不想戴什麽稀奇古怪的帽子。”離泓站起身,牽著丁若羽進了內室,丟給她一隻蒲團,在她周身設下複雜的法陣。


    “宛蓮……望你不要對她動手,我有自己的計劃。”丁若羽趁著法陣還未完全封閉,趕忙請求道。


    離泓淡淡地看著她,一雙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卻滿是涼薄。


    酒館內,出現了一群紅鬥篷。他們清理了死屍後,將宛蓮打理幹淨換了身衣裳送了出來,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般放歸死士營。


    她在土屋中養了三日,第四日,拖著渾身的瘀痕去了黑曜殿。


    訓練營一切照舊,不會因她請了幾日假而去過分關注。旁人對她的態度也一如往常,甚至是害她至此的丁若羽和陳嵐,亦同之前那般對她視而不見。


    那夜丁若羽收起了匕首,她卻發誓,就算往後要如同行屍走肉般痛苦地活下去,也會讓對方後悔做出放過她的這個決定。


    黑曜殿中,丁若羽對鬱飛瓊的態度回到正常狀態,弄得幽蘭不知跑過來暗中觀察了多少次。對練的時候,反倒是陳嵐和鬱飛瓊在一起的情況居多,丁若羽通常都一個人冥想或者同寸心一起研究術法及禁製。


    她夜間在赤雲殿中修習法陣,很多竅門都需要自己單獨摸索,收效甚微。不久前,在與寸心的討論中發現他對法陣及禁製頗有天賦,兩人便互相幫助,在功法上都有了一定程度的突破。


    幾日前對付宛蓮時,她已學得一種危險的禁製,設下之後,不發動時平日裏會潛伏在對方的體內毫無感覺,一旦發動則會控製住功法輸送的路線,輕則無法運功,重則經脈寸斷。


    她既明知對方恨她入骨,他日必會再次交手,表麵上說放過,暗地裏卻做好了準備。若對方懼了不再出手也罷,隻怕仍不死心,想要一雪前恥。


    大堂中,陳嵐跟不上鬱飛瓊的劍勢,被他抵到了牆角,泄氣道:“你就是因為不懂得憐香惜玉,才會被巧兒拒絕!”


    鬱飛瓊雙眼一暗,收回了劍,苦笑道:“你又有多了解她?”


    “難道你了解?”陳嵐歪著腦袋譏笑道。


    鬱飛瓊望著她諷刺的目光,搖了搖頭。他看向另一處,同寸心一起將術法使得花裏胡哨的少女,想到那夜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時殘忍又平靜的神態,心底泛起一陣無名的揪痛。


    “你沒事吧?”陳嵐見他滿麵痛苦,忙扶住他來到休息區坐下。


    聽到騷動,丁若羽和寸心也暫停施法,趕來詢問情況。


    黑色緊身衣單薄的少女,此時麵上的關切之意不可能是假的。鬱飛瓊抬起臉注視她,額上冒出了細微冷汗。


    其實她的改變,已有了一段時日。或者說,她壓抑多年的本性,終於漸漸有了發揮的餘地。


    即使樣貌平凡,憑她的本性,最終也不會成為平凡的人。


    所謂的溫柔和善,不過是她在沒有能力和地位時保護自己的方式罷了,她這種人深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在達到一定高度之前,將自己偽裝成最平庸的樣子,隨後一步一步達到自己的目的。


    鬱飛瓊低下頭來,對眾人說了句無恙,嗓音沙啞無力。


    他本以為她是最善良的人,也喜歡她的溫柔順從,直到最近,才發現她既有主見又冷酷果決,並不如他想象中一般體貼馴良,定是要與他越走越遠了。


    “你們都去練功吧,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他頓覺興味索然,將身畔盯著他的三人全打發走了。


    丁若羽輕輕歎息,同寸心繼續在地上畫起了各式各樣自創的符咒。


    陳嵐走時回頭看了他一眼,隨後偷襲了一個人打坐的幽蘭,害她差點練岔了氣。


    身後,忽然伸來一條纖細的手臂,遞給他一隻水袋。


    鬱飛瓊一驚,回身看去,清秀孱弱的女子眸中似有水波瀲灩,楚楚可憐望著他道:“喝吧,那夜是你救了我,我不會害你的。”


    他猶豫了許久,終於接過水袋。


    那天晚上,漫長的一個時辰,他看著那群大漢撲了過去,而宛蓮卻根本無法反抗。不一會兒,她羸弱的身軀上便被抓出了累累傷痕。


    他那時突然就想到多年前自己被送到流焰寢宮後的遭遇……當時任他如何掙紮反抗,都沒能逃脫對方的魔掌。


    他不想再次親眼看著這種事發生,不想再回憶那段不堪的過往。於是,在大漢們就要突破底線的一刹那,他出手了。


    為了假裝她已經受害,他甚至還故意撕爛了她的衣衫,散開了她的頭發,並在她裙上添了些血跡。


    哪怕眼前的少女曾想將自己最喜歡的女子置於同等境地……


    他不能理解,為何丁若羽竟冷酷到此等程度,眼睛都不眨地吩咐那些惡漢將這個毒計如法炮製。在他內心深處,還是希望她如自己想象中那般單純美好。


    最終,丁若羽沒有殺掉宛蓮。他知道,她並非良心發現,隻是……為了他。


    為了不失去他這個朋友,才沒有將事情做絕。


    “你能保住一命,就別再打她的主意。你永遠也不是她的對手,無論從哪個方麵。”他沉聲道,目光黯然,不顧宛蓮淒楚幽怨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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