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尖再次劃過,在那偽太子麵上留下橫七豎八的傷痕,將他變得麵目全非。


    丁若羽癱在椅子上,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鬱飛瓊會在她麵前暴露出自己凶殘毒辣的一麵。


    就在她以為他還要繼續下去時,他停手了,將劍扔在地上,向門外喚了宛蓮一聲,讓她來處決地上那滿臉血痕的少年。


    他自己則來到丁若羽麵前,將她抱起,離開這間客房,去了樓上剛打理好的房間。


    桌椅簾幕煥然一新,現換上了上好的材料,每處細節都透著奢華。丁若羽坐在軟榻上,服下一小份藥粉,忍不住嗆咳起來。


    鬱飛瓊趕忙倒了些水,試過溫度後慢慢喂她飲下,看她不咳了才坐在她身邊讓她靠在自己肩上道:“我從小就不會照顧人,但是為了你,我會去學著改變,滿足你的所有要求……”


    “不用。”丁若羽試了試,渾身還是無法動彈,也不做無謂的掙紮,盡量保持住所剩無幾的體力。


    “你不要這樣冷冰冰的,我想看到你笑。”鬱飛瓊抬起她的臉,眼裏充滿了憐惜和心痛。


    “我不明白,”丁若羽望著他,歎了一聲,“你們既已下了蠱蟲,為何不解開麻藥?這樣被你們控製,誰能笑得出來。”


    “抵達祥雲城之前,我是不會給你解藥的。”他嘴角笑容忽然變得冷了起來,“你的本事我可見識過,三言兩語說退了唐春景那個老江湖……我不會上你的當。”


    丁若羽移開視線,望向開啟了一條縫隙的窗框,語調淒涼:“原來你之前的承諾,全都是嘴上說說而已,根本不會顧及到我的感受。像現在這樣,不如直接殺了我。”


    “你不要胡說!”鬱飛瓊擁緊了她,將唇緊貼在她眉心,許久才離開,烏黑的瞳仁中蓄滿了深情,“往後,隻要我活著一天,都會讓你做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反正我也逃不了,連這麽一個小小的要求都不肯滿足,還怎麽去信那些虛無縹緲的未來?”丁若羽看著他那中了魔咒般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後悔。


    原來並不是所有一念之間的善意,都會得來對自己有益的回報。有時候,往往會換來一些不必要的情感,接受會太過違心,拒絕又太過傷人。


    她合上眼,腦海中似乎有個頗為熟悉的聲音在揶揄她:“你不要對誰都這麽溫柔體貼,叫他們會錯意……”


    那聲音猶如遠古的前世記憶,靈光一現,之後再難尋回。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看著她痛苦的模樣,鬱飛瓊心裏也難受至極。


    他終於心軟了,給她服下真正的解藥,讓她好好在客房內休息。


    等他離開,丁若羽爬起身來,靜坐運功,抓緊一切時間恢複功力。


    待到次日,她已能行走,卻依然假裝腿腳不利索,被抱上了馬車,向祥雲城方向行去。


    離開前,她瞥見客棧門口擺了張草席,其內裹著什麽,爬滿了蟲蟻,發出一股又甜膩又腐臭的怪味,邊緣還沾有星星點點的血跡。


    上車後,依舊隻有她和鬱飛瓊二人,她自從麻藥解了之後,對他雖然還是冷冰冰的,卻不再那麽抗拒,兩人之間的氣氛緩和了許多。


    有了充分相處的時間,丁若羽便問起了他這些年為重返煜國而做出的計劃,以此來轉移他留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


    “早在被流焰放回後,我就開始布置了。”鬱飛瓊沒想過她一個女孩子會對這些感興趣,見她主動問起,細細講述起來。


    那一年,他從巫皇行宮中來到死士營不久,便得第一組教員青眼相待,受到了最嚴苛也最高效的訓練,在一眾同齡人中脫穎而出。


    天羅地網中,越是能力強的,接到外出他國執行任務的頻率也越高。他想方設法聯係上了煜國東宮的舊人,證實了自己的身份後,讓他們一邊混到假太子的身邊監視,一邊派人到煜國和炎國的邊界處暗中組織人馬,等待合適的機會接他回國。


    沒過幾年,他們就被派去參與炎國和煜國的邊境之戰。借此機會,他與守邊的大將演了出假死的戲。兵敗割地死罪難逃,何不先藏匿幾年,日後反而能得到勤王救駕的美名?那邊將在得知他的真實身份後,欣然接受了這個提議,帶著一部分心腹拿著軍餉提前離開戰場,連夜退至渡雲山所在的地界。


    戰事停息後,他們派人假作商販,這麽些年都與炎國有著生意上的往來,也打探到許多消息秘聞。


    再後來,巫教和皇庭新舊更迭,正是多事之秋,對死士們的管製也有所鬆懈。時機漸漸成熟,隻差擺脫掉巫教每月一次的毒丸控製。


    機緣巧合下,他動了惻隱之心救下宛蓮,卻得到了她的全力相助。宛蓮在被擄進天羅地網之前就已熟記藥典與毒經,精通下藥製毒,卻並未嚐試過破解毒丸的成分。一是因為每月發下的毒丸都不同,她擔心自己來不及,還有個原因是,她暫時不想一個人離開炎國。


    而這一回,幾個月來巫教接連發下的毒丸和解藥都一模一樣,他們便借此機會利用外出的時間去藥店搜集藥材,一個月前便配製出了解毒的方子。


    之所以拖了這麽多天才走,是因為他們還在等一個人返回,那就是去往薑國搜集消息的田貝。


    田貝此人,性格豪爽耿直、有一副俠肝義膽,平日裏出手更是闊綽大方。隻要他有的,凡是他的朋友,都會毫不吝惜地分享出來。


    於是,在他回炎國的必經之路上,鬱飛瓊安排了部下扮作劫鏢的山賊,被他撞個正著。看著“山賊”們囂張的嘴臉,田貝忍不住上前教訓,那些部下們一哄而散,留下了數不清的銀子。


    田貝雇人搬了銀子回來,因太過招搖,不得不上交了一大部分到巫教,剩下的全拿出來請了他所有的朋友去烈火城最大的酒樓慶賀。


    借此混亂局麵,他們三人方能成功走出西炎國,甩掉追兵,一路行到這裏。


    “這些年,你受苦了。”聽他說完,丁若羽輕聲安慰了一句。


    若換做是她,或許會找到更好的法子,卻絕沒有他這樣幾年如一日的忍耐力。能等到所有事件都完美重合,構建出一個最好的機會,這點她不得不佩服。


    “能有你在身邊,這些苦算不得什麽。”鬱飛瓊拉住她的手,發現她再也沒有了初時的慌亂。


    他一陣心安,想她也許已經能慢慢接受他了,卻看到她漠然的神態,不覺又是一驚。


    難道她隻是想讓他放下戒備,好找到逃跑的機會?


    鬱飛瓊的手不由上移,挪到她手腕脈搏處,試探她體內的氣息流轉。


    那抹氣息極其微弱,似有若無,仿佛隨時都會斷,正是被麻藥抑製後尚未複原的狀態,他終於放下心來。


    丁若羽略顯費力地抽開手,連一個眼神都不願留給他道:“你就這麽不放心我?”


    這幾日他們都未怎麽下過馬車,不管白天還是黑夜,她時時刻刻都在他的眼皮底下,沒有半分自由可言。鬱飛瓊也反應過來,知道自己有些過分,趕忙低三下四地向她道歉,全然忘了自己煜國太子的身份地位。


    到了祥雲城後,馬車沒有直接進宮,而是停留在一處巷子口,鬱飛瓊帶著她來到一家宅院,裏麵把守著一隊手持軍械的官兵。


    “父皇是個老頑固,我先回宮,想辦法說服他讓你進宮,再來此宅接你。”他扶著丁若羽坐下,隨後命令那些官兵看好她,不光要防止她逃跑,還要防止宮裏派人來找她的麻煩。


    等他走遠後,丁若羽終於解除掉在自己經脈內設下的禁製,恢複了這些天暗中積累的功力。


    給自己下禁製,本就是逆反之舉,類似於獻祭一類的邪咒,都會有一定的反噬,隻是她已經顧不得那麽多。


    伴隨著功力的恢複,她血管中的蠱蟲也開始蘇醒過來,每一次遊動,那一處血液內都像藏有了無數細小的針,紮得她難以行動。


    強忍著停不下來的刺痛,她催動功力,繼續艱難地恢複著。用過晚膳後,趕走了進來服侍的婢女,她又抓緊時間練起來,直到後半夜天色最暗的時候。


    外界的守兵也不如先前那般精神抖擻,有個別的甚至如小雞啄米般打著盹兒。這一夜鬱飛瓊是不會再回來的,丁若羽趁著無人注意悄悄出了門,避開尚且清醒的守兵,翻過高高的後牆來到了空無一人的街巷中。


    沒走幾步,她就定在了原地。


    身後,突然毫無預兆地響起一串鈴聲。


    丁若羽眼前一黑,剛能完全恢複行動力的身軀再次跌倒在地,渾身像被人控製了般根本無法做出任何舉動。


    她想起了段紅燭身上不時叮當作響的鈴聲……


    攝魂師?不,她體內並沒有毒,隻是中了蠱術,順帶著五感也在消失。


    鈴聲漸漸聽不到了,仿佛再次墜入深淵下的虛無幻境,這次卻連地麵也踩不著。


    當她再次醒來,已回到了大宅內寬敞的廂房中。掙紮著坐起,發現足踝處銬著條長長的鐵鏈,另一端連接在屋中一根支撐著房梁的銅柱上,足夠在整個屋內自如地行動卻無法走出門去。


    斜前方半人高的銅鏡映照出她身上華美的宮裝,一轉頭,看到鬱飛瓊正坐在案旁緊盯著她,陰鷙的眼神讓她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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