擴散膨脹開的鬼物張大了咧至耳根的嘴,露出滿口尖牙,轉過頭向白發青年狠狠咬去。


    “回來!”離泓伸手,淩空寫出個符文,暗夜裏黑紫的魔氣纏繞在他指尖,朦朦朧朧宛如起了一陣幽霧。


    霎時,鬼靈的輪廓崩塌萎縮,重新凝結成小小的流蜃。


    對麵的白發青年眼神一亮,驚歎道:“比起大年夜,你的本事又有長進了,莫不是那晚……你在隱藏實力?”


    “大年夜?”離泓疑道,忽然反應過來,收回了流蜃,“那晚畢竟有她在。”


    “那麽今晚,我們是不是能正式交手了?”白發青年眼中燃起戰意,躍躍欲試道。


    離泓望了眼丁若羽,拒絕道:“不能。”


    白發青年收起眼中的戰火,來到堤岸旁閑閑地坐在了一塊石頭上道:“戰後一別,已五百年了……你可有替浮舟收屍?”


    “魂飛魄散化為齏粉,要如何收屍?”離泓歎息道,見丁若羽正疑惑地仰著臉看他,便揉了揉她腦袋,擠出一絲淒涼笑意。


    “那麽清高傲氣的人,想不到最後……”白發青年也長歎了一聲,抓起一塊石子,泄憤般狠狠丟入河心。


    “我知道你們關係特別好,在巫教的神祠裏供奉了他的靈位。”離泓望著月光下泛著粼粼波光的河水道,“與聖使開戰之前,可以順路看看他。”


    “好……”白發青年的背影看上去很是落寞。


    “馬羅,你是怎麽找過來的?”離泓向他走去,立在河岸邊,夜風微微拂起他的衣角。


    “這邊全是死靈的氣息,還以為出了什麽事。”白發青年回道,突然暴怒起身,揪住了他衣領,咬牙切齒道,“老子叫密羅!”


    “都差不多。”離泓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滿不在乎地理了理領口。


    河岸對麵,一道白光劃過,似流星墜落。


    兩人同時住手,視線轉向那邊,星落處震開一大片草屑塵土,連一直未曾停歇的風聲都被這起變故驟然遏止住了。


    丁若羽瞪著雙眼跑向離泓,被他伸手攔在身後,搖頭示意她別出聲。


    煙塵懸浮在半空,對岸的世界如靜止一般,暫停了幾息後才恢複正常,該起的起、該落的落,隻是那幾息,他們三人都同時注意到了。


    離泓緩緩俯身,拾起草地上的一根枯枝,在上麵附了一層陰森魔氣,向對岸投擲過去。


    “跑!”他攔腰抱起丁若羽,對密羅大喊一聲,往回路趕去。


    “跑什麽跑,你都不看清楚對麵是誰,就胡亂動手?”密羅扯住他寬大的袖角不讓他走。


    河對岸響起沙沙的聲音,隨後一陣夜鶯般動聽的笑聲由遠及近。


    “一見麵就動手,好大的脾氣。”


    離泓放下丁若羽後轉身回看,一名女子身披輕紗,踏著水波款款而來,一顰一笑都似神仙降世,閃耀得讓人挪不開眼。


    “是你。”密羅上前扶了她一把,將她拉上岸來。


    神仙般的女子瞧了瞧丁若羽,忽然按住自己的腹部,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丁若羽呆呆地看著她,一時半會沒弄明白她對自己做出這個舉動的意義。這位陌生的女子看上去既美麗又溫柔,可她心裏卻由衷地升起一股厭惡之情,仿佛遇到了什麽洪水猛獸般,忍不住藏在離泓的身後,隻露出半個腦袋。


    “陳清漪,你怎麽會在這兒?你上次不是說了要回東鄴?”粗枝大葉的密羅自然察覺不到這些小動作小情緒,對著這從天而降的大美人就是一通急促的詢問。


    “半路遇上了天運閣的斥候,隻得先行解決,躲在薑國他日繞道再回。”陳清漪美麗的眼中有深深的疲憊。


    “這麽快?”密羅驚道。


    離泓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轉了圈,覺得沒自己什麽事,牽著丁若羽準備打道回府。


    “小魔王,別急著走啊!”陳清漪看穿了他的意圖,柔聲喚道,“接下來的戰術,還需了解你們魔族尚有多少戰力。”


    “魔族還剩下不到一百人。”離泓停下腳步,卻沒有給她正臉。


    陳清漪沉默了,神色不善。


    “蝦兵蟹將算什麽,主要得知道他們真正能打的有多少。”密羅給在場的人鼓勁。


    離泓偏過臉對他道:“倘若歲寒也站我們這邊,天運閣的人便不足為懼。”


    “說得輕巧。”密羅和陳清漪異口同聲冷哂道。


    隨後,陳清漪的目光移向了丁若羽,柔和的眼波瞬間變得犀利,緩緩道:“這位姑娘一直站在這裏,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


    丁若羽被她瞧得雙腿發軟冷汗直冒,就在快要站不住時,離泓扶住了她的肩頭,對陳清漪冷冷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神仙似的美人仿佛聽了什麽無稽之談般,前仰後合花枝亂顫地大笑起來。


    “小丫頭,”她向丁若羽走近了兩步,嬌羞地瞟了眼離泓道,“你可知,八九年前我曾與你這位未婚夫,發生過一些男女之間的事?”


    丁若羽傻愣愣地看著她,又望向離泓,卻見他也滿臉的好奇與不解,略微一盤算,八九年前正巧是他來東鄴救了自己的那段時間。


    “發生什麽了?”第一個問出口的居然是離泓本人。


    “那種事情,人家怎麽好意思說出口?”陳清漪嬌笑著反問道。


    離泓求助地轉向密羅,結果後者也搖了搖頭,表示一無所知。


    他隻得合上眼,借用魔族法咒在腦海中搜尋著浮舟八九年前的記憶。


    那時他剛去東鄴,便被一名天族女子邀至自己的宮殿。他記得這女子是深宮中的妃子,不知怎麽就偷偷尋到了他。


    原以為她會有什麽關於天運閣的要事商議,卻被此人設下各種防不勝防的陷阱迷暈在宮內,次日竟醒在了她的臥榻上。


    可是離泓知道,他們之間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浮舟也不是呆子,發現中了計後毫不猶豫地找機會逃了出去,卻聽說她將此事添油加醋地傳到了天界,原本就不大好的名聲更是毀了個徹底。


    從此以後,一見到此女,他便繞道而行。


    然而此刻,站在她麵前的是離泓,他對她並沒有浮舟的那種恨意,反而更多是難以理解。正常情況下,作為一名女子,怎會寧願自毀清譽也要拉另一個人下水?


    他完全找不到她這麽做的理由。


    “這樣做,對你有什麽好處?”離泓想著想著,也問了出來。


    見他終於肯直視這件事並正麵地問出口,陳清漪冷笑了一聲。


    她向密羅道:“你可以告訴他,我在天界時的名字。”


    “漣漪,當年的藥仙漣漪。”密羅沉聲道。


    離泓麵色發白,陷入久遠的回憶中……


    “時辰到了,該去給那位送藥了。”


    天宮藥王殿,老藥王將一碗白乎乎的濃稠湯藥遞給候在下首的女弟子。


    藥仙漣漪接過碗,放在托盤上,向天族禁忌之地冰牢而去,步子又輕又穩,神態從容如常。


    “漣漪姐姐!”來往的天族姑娘們紛紛向她行禮致意,投去豔羨的目光。


    這漣漪在下界,原隻是普通少女,被駕鸞使發現,帶上了天梯。他每日教她天族術法,悉心指導,一百年就使其褪去凡胎化成真正的天族,為藥王相中,做了藥仙。


    成為藥仙的漣漪,清新而美麗,孤獨又溫順,從不喜歡與不熟識的人說話。駕鸞使鍾情於她的一顰一笑,將之視為禁臠。


    “真不知道,駕鸞使何時同漣漪姐姐成婚……”除了幾位公主皇子的事兒外,這是下階的天族少女最愛議論的話題。


    穿過雪白晶瑩的甬道,漣漪來到一處宛如冰晶凝成的囚室前,開了鎖,將托盤放在一塊神玉打造的案台上。


    囚室內躺著的虛弱少年便張開了眼睛。


    他起身搖搖晃晃走來,在她監視下將碗裏的藥一滴不剩全喝光。


    漣漪一語不發上前,撚訣在他身上下了幾道法訣禁製。


    他抬起眼來,瞳仁漆黑,眼眸純淨得如同新生的嬰兒,渾身亦泛著神聖無比的氣息。


    這少年叫離泓,天族的長老們更喜歡稱他為“魔族妖物”。


    至聖便是至邪,這句話在他身上完美體現了出來。


    漣漪同情的目光自他麵上一掃而過,端起托盤就要回返,如同以往的兩百多年一般。


    她身後,從來亦沉默著的離泓第一次開口說話了。


    “漣漪姐姐。”他喊了一聲。


    藥仙放下剛抬起的足尖,頓在原地。


    “藥太苦了,下次能不能幫忙帶粒糖來?”


    漣漪側過臉訝異地瞟了他一眼,方才步出囚室,鎖好門,足音漸漸消失在甬道盡頭。


    湯藥和禁製,都是為了封印離泓身上的森森魔氣。


    三百年前,他們天族的大公主設下了一個巧妙的圈套,才將這曾讓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傷不了分毫的魔族怪物活捉在祭星台上。


    他為多重陣法所縛,被密羅一刀從肩頭劈下,毫不反抗地跪在那位公主麵前,渾身的暗黑魔氣瞬間消散殆盡。下一刻,人也徹底失去了呼吸和意識。


    “將此妖物押入冰牢,容後發落。”天將密羅指揮手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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