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觀破敗的老舊倉庫,其內卻被收拾得幹淨整齊。以堅固的材料和結構劃分成上下四樓幾十塊區域供所有人居住,中央空出來的則用來日常集會商議要事。


    實際上,這棟建築,是魔族決定在此為據點後才開始正式搭造的。外表傾頹的模樣,很難讓人想象出這是個剛建成沒多久的大樓。這一片向來人跡罕至,無人會注意何時多出了個巨大的建築,更不會有人不顧安危刻意靠近。


    離泓收回看向天際的目光,見一名參與修築的魔族碰巧走了出來,便指向黑門開啟處道:“地麵再加點劃痕,不然還是假。”


    “啊?是是是……”那人反應過來,連連點頭。


    敢情太子請這位祖宗過來,就是看他們樓修得像不像的?到這兒以後,一個時辰裏,沒完沒了地到處挑刺。


    見他開始添加劃痕,離泓轉身進了倉庫。


    正中央空地上,立著個半人高類似於銅鼎的器物,幾名魔族正在耐心擦拭其外表,使之愈發鋥光瓦亮。


    “一切都按照老祖宗的吩咐做的,還請過目!”祿石熱情地迎了上來,指著那黃澄澄的器物道。


    離泓走上前,向鼎內擺放得頗為巧妙的幾根銅柱看了一眼,伸手比了比,對他道:“第四根柱子,角度偏了一分。”


    看對方滿麵懵懂,他走向堆積雜物的一角,取了塊表麵平整的鐵皮,用小刀劃出塊三角,在其中一個角上打了個小洞做標記。


    “以此為模板,重新安裝。”他將鐵皮遞給祿石。


    “聽到沒有,重新裝!”祿石將三角鐵皮扔給其餘人,大聲指揮道。


    眾人繼續開始忙碌,他咬著指甲盯了半晌,湊近離泓道:“老祖宗,不知此物有何用處?”


    “加入晶石後,三裏地內,非魔族路過此物都會發出響聲。響聲越長表示經過的人越多,擊打聲越密集則表示其行進速度越快……”離泓聲音有氣無力地解說著,祿石慌忙叫人拿東西記下。


    “但是為防他人發現隻會響三下,響度大小與晶石之內的能量多少有關,記得一個月換一次晶石。”離泓說完一長串話後,徹底啞了,好在此器械的用途和使用方式都已然解釋清楚。


    待記錄完畢,祿石眼裏滿是崇敬地望著他道:“不知老祖宗可否替此神器取名?”


    離泓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懶得去思考這些無聊之事。


    他忽然又取出閃著微光的小鐵牌,發現歲寒根本不知何為死心,仍傳遞著非要來找他不可的訊息。


    即使來了,也不會出手相助,不要想得太美。


    離泓封了道符文進去。


    北去煜國的路上,即便被對方再三地明確拒絕,歲寒也還想繼續堅持一下。


    普通馬匹比不得他留在照夜城的天馬坐騎,卻比徒步而行要快得多。


    陳嵐坐在他身後披風下,遮掩住一路風塵。路況顛簸,飛沙走石,未至煜國境內,身後便多出一批不知何人派來的殺手刺客。


    處理這些雜碎,耽誤了他們許多寶貴時間,也耗費掉不少精力,連著幾日甚至都沒能好好睡上一覺,隻打了個盹就又匆匆上路了。


    比起在死士營裏出任務的日子,這樣在江湖中逃亡,更讓人心力交瘁。敵在暗己在明,要時刻擔心對方何時會動手,與以前刺殺的時候截然相反。


    但是,在這種高壓的處境下,陳嵐發現,短短幾天內自己的精神力驟然大增,大有脫胎換骨的趨勢。


    已入煜國境內,為避開殺手耳目,兩人不光喬裝打扮了,還臨時更改了行進線路,未從最近的一座城直往煜國國都趕去,而是繞行至渡雲山山脈,來到了山腳下已成為一片廢墟的沐府前。


    歲寒攀上那片看起來歪歪斜斜的斷牆,跳入其後,在殘垣斷壁間翻找著,忽然招呼了陳嵐一聲,讓她也跟過來。


    被扒開的磚瓦間露出一道螺旋向下的階梯,不知地下有多深。他當先而入點燃火折子,陳嵐牽著他的手緊隨其後,小心翼翼來到這片未知的陰黑地底。


    木台階因年久失修,不少受潮上黴軟化了,也有一些被蟲蟻侵蝕得到處都是窟窿。不注意的話,一腳踩下去,有時候會連著斷幾層,隻能靠著輕功來減緩墮勢維持平衡。


    地下漆黑樓梯漫長,除了踩在木階上的怪響外,沒有半點活物的聲音,直叫人覺得如墜夢魘,完全失去了時間概念。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踩上平地。歲寒用火折子照了照四周,拉著她繼續前行。


    攀上鐵鎖來到另一邊的高台銅門前,他猶豫了片刻,卻還是想辦法解開門上大鎖將其推開。


    眼前,是一片被流蜃鋪滿的璀璨奪目、震撼人心的世界。綠色光點層層疊疊,數不清究竟有幾千幾萬隻,若貿然進去,不死也瘋。


    他重新合上銅門,掏出鐵牌,封印了個符文進去,同時咬破手指,擠了滴血抹在上麵。


    很快,他便收到對方的答複,小鐵牌亮了,傳輸來一絲魔氣。他從背後包裹裏取出隻材質特殊的盒子,將那縷魔氣存於其中,又將銅門開啟一縫,吸引來二三十隻流蜃。


    他閉緊大門,隨後封住盒子,也將門鎖再次鎖好,拉陳嵐回返。


    回去的路上,他給不停問來問去的陳嵐說了說流蜃的來曆和作用,在知道此物能迷惑心智使人永墜噩夢後,陳嵐想起銅門內那無邊無際流螢閃爍的壯觀景象,頭皮直發麻。


    她終於明白,開門的那一瞬,歲寒為何會露出些微驚慌之態來。


    她心有餘悸地瞅了瞅歲寒手上的盒子,聲音顫抖道:“這麽可怕,還專門去捉它們做什麽?”


    “受魔氣控製後,這些流蜃會變得順服無比,按照持有者的意誌行事。”歲寒慢悠悠解釋道,牽著她越過四五級斷裂的台階。


    “這樣就不用擔心被那些刺客糾纏了!”陳嵐興奮起來,一腳踏空,整個人向下跌去。


    歲寒趕忙拽住她又向上疾奔了好幾階,來到相對完整的一排木階梯處。


    “破樓梯,誰造的?又長又難走!”陳嵐不禁連聲抱怨道。


    能弄出這種稀奇古怪違背常人思維的東西,不是浮舟就隻能是離泓了……


    想到這,歲寒也有幾分愣神。


    這兩個人,若非幽冥殿中那件事,本應隻剩下私仇,為何總像最熟悉的朋友般,能從其中一人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難不成,他們兩人很早之前就已經認識了?


    所以離泓被囚禁於冰牢的那段時間裏,浮舟突然罹患怪病,是因為一直躲在寢宮裏不停地以自身法力和精血來試驗種種古老的禁術?


    歲寒沉默地向上而行,回憶起那日,天帝問他們幾個,有無可能抓獲那隱藏身份居於凡世、妄圖將自己也變成凡人違逆天道的魔族。他們商議良久未果,最後一直沒有說話的浮舟起身道:“給我一個月,必引他入天界。”


    散會後他和密羅一同問過霓裳,浮舟究竟想了個什麽法子。霓裳促狹地笑著,對他說了三個字:美人計。


    “就她那副凶神惡煞的模樣,還美人?”密羅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平心而論,浮舟樣貌周正,氣質冷若冰霜,也算得上難得的佳人,但誰讓他們還認識霓裳這樣讓三界女子都失色的頂級美人呢?


    這麽一比,浮舟就隻剩下了一個形象:女殺神。


    也因此,天界之上所有適齡男子幾乎都當她為並肩作戰的兄弟,從不把她看作女子。


    可是沒想到,這所謂的“美人計”,竟讓她使成了。


    在那魔族少年帶著失去理智的不甘衝上來時,她的目光冷漠得就好像從不認識他這個人。


    難道自那時起,他們二人實際上已經是真正的朋友了?


    不,或許更早……


    相識千餘年,他一直很清楚,浮舟是個怎樣的人。


    她的生母地位極低,生她之後迫於壓力自盡了。從小,天帝便覺得這毫不起眼的女兒可有可無,從未給過一絲憐惜和關愛。


    於是,稍大一點,她就開始拚了命地修煉術法,之後投身軍戎,將每一個戰績,作為自己還活著的證明。


    因戰功卓著,天帝才首次將注視賜給了她,她終於擁有了一絲歸屬感。


    然而,能年紀輕輕有此成就,她也必然將心底的熱情和直率封存起來,隻留下防備的外殼。


    這樣的她,早已習慣自己解決所有事,亦習慣了什麽都不說。沒有人能猜透她的心思,預知她接下來會如何行動……


    種種不確定性,是否也成為了天運閣那般對待她的真正理由?


    沉默良久,歲寒最終仍是沒有回答陳嵐提的問題。


    讓往事就這麽過去,走好此刻的路,看向更遠的未來,才應是最正確的選擇。


    出口近了,發白的天光投射進樓梯口,越往上行,越能聽到外頭有數人翻找的聲響。


    沐府雖已坍塌,卻並無法改變其龐大的占地麵積,一時半會那群人還沒找到這邊來。


    “正好試試小魔王的流蜃!”歲寒嘴邊揚起一抹笑,掀開盒子的蓋,放兩點微弱的綠光在烈日下緩緩降落在視線可及的那三四名殺手身上。


    幾個呼吸間,殺手們翻找的動作變得遲緩起來,直到完全停下。他們呆滯地歪倒在地,不一會兒,有的人嘴裏含糊不清地大叫起來,有的人則抓耳撓腮,還有人一動不動,隻張大了嘴直吸氣,就像魘住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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