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登時止了步,因方才追的急,此時停下不當心便身形一晃,險些摔倒,慌忙間穩了穩身形。看了眼他陰沉的臉色,委實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隻好醞釀出了一個標準的阿諛奉承諂媚逢迎的笑容,斟酌了半晌方才徐徐說道:“天色已晚,楚涼兄快些回去罷!”


    此時人間已暮,夕陽西下,落日餘暉遍灑衣衫。空氣中彌漫著濕意,不久之後恐怕會有一場傾盆大雨。朦朦朧朧間依舊可見他削薄的唇,精致的眉眼,棱角分明的側臉宛如上天的傑作。白衣墨發,優雅淡漠,公子可遇不可求。我搖了搖頭,暗歎自己不爭氣,豈可如此垂涎他人美色。


    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楚涼聽到我的話之後略是緩和了臉色,我意識到傘還在自己手中。這便殷勤地遞了過去,努力用聽上去比較親切的聲音對他說道:“楚涼兄,呐,若是落雨了,帶著傘也好有個照應。”


    我推到他的手中,他不知為何卻沒有收。我疑惑地望著他,他卻順著遞傘的空當握住了我的手。卸下了冷漠的盔甲,溫柔地向我說道:“然兒,你那日不是故意拒絕我的。是麽?”突如其來的話語委實是嚇了我一跳,我那日已經拒絕的明明白白,為何今日他偏還窮追不舍,是我給了他什麽錯誤的信號麽?


    隻是他斂於冷漠之下為數不多的溫柔,與付驍寒的冰冷霸道是不同的。我晃了晃腦,我怎會想起那人?若是可以,我隻願永生不見。


    隻是可惜,這世界上最不缺的便是狹路相逢。或許,有些人遠在天邊,而有些人近在眼前。


    正當我走神之際,隻聽得他似乎是輕輕喚了我一聲“然兒”,我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啊”,滴溜溜轉了轉眼珠,穩了穩心神。“楚涼兄是右相養子,容貌才學武功在這淩國皆沒有幾個人是比得上的,想必是各家小姐的心頭好,然璃怎可橫刀奪愛?”


    我看著他的眸光黯淡了一瞬,似乎有失望一閃而逝。他嗬嗬笑起來,眼睛裏似乎有星星在閃爍,“然兒,你不會真當我喜歡你吧?”他放開了握住我的手,恢複了一開始淡漠疏離的姿態。“如你所見,歡喜我之人眾多,我豈會唯獨鍾情於你?”


    “那便好,楚涼兄想開了便好。”我佯裝不在意的模樣,訕訕搭了兩句話。不知為何心中會劃過一抹失落,轉身便往裏邊走,他卻扣住我的手腕。“質女是猜出了什麽?”


    他未喚我然兒,而是簡簡單單的質女二字,卻時刻在提醒著我,莫要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我的笑意已顯得有些勉強,吞了吞口水。“既然如此,那我也想問問楚涼兄你,究竟是右相養子,還是端國的細作?”我眯了眯眼眸,凝視著他。


    他輕輕地笑起來,精致的皮囊無疑賦予了他天大的神力,哪怕是不經意間的一笑,皆極具誘惑力。他彈了彈我的腦殼,言語間盡是調侃。“你難道不應該高興麽?你的端國可從未放棄你。”


    忽而雷聲大作,烏雲滾滾。隻是外界的變化已激不起我心中的浪花,按照他的話來講,很明顯,他承認了自己是端國埋在淩國的一顆棋子。或許,說棋子不大準確,像他這樣優秀的人,又如何是單單能用棋子這兩個字來形容的?


    我呼了一口氣,淡淡地看著他。“落水淵時,你曾問我可想回端國,問我是否想同你合作。當時我隻覺冒昧,現下既已明了,我自然是願意的。”我將他扣住我手腕的手移開,連偽裝都不做偽裝。“說吧,你什麽目的。”


    “質女當記住自己是端國人,為端國操勞是分內之事。更何況,端王想得到的,是整個天下。”多麽華麗的語言,可我還是自他的話語間感受到一抹深深的嘲諷。


    我定定地望著他說道:“我能做什麽?”楚涼不似方才那般玩世不恭的模樣,倒正了臉色。“你要做的事很多,既然你已經發現了我的身份,日後每隔七日便至秋楓胭一次,自然會有人交代你該做的事。”


    我撓了撓頭,又作阿諛奉承的模樣,殷勤地說道:“謝謝楚涼兄提點。”雨水辛勤地衝刷著地麵,此時寒風迎麵而來,我冷不丁打了個噴嚏,連忙道:“楚涼兄您看這刮風下雨的,您還是走得快些,免得濕透了不好。”


    楚涼幹脆無視了我的話,走到隔壁推門走了進去。“今日我在此處將就一晚吧。”我突然想起世子那日與藺若在此處行苟且之事,既然他要在此處將就,那便將就吧!我抿了抿唇,心裏邪惡地樂開了花。


    “楚涼兄在此處將就一夜,是我的榮幸,我可是求之不得呢。”恭維之詞適才落地,我抬腳走出門,準備去看看安雅,才到門口,便聽見安雅突然嘔吐了起來,我連忙趕了進去。不一會兒楚涼便打了水來,我仔細為她擦拭,並將汙穢都清理幹淨。我從隔壁拿了套自己的衣裳準備為她換上,楚涼自然是須避嫌的,轉身便去了隔壁。


    安雅握住我的手,分明已難受的近乎要哭出來,可話語卻如豆子般一個個蹦了出來。她哽咽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入我的耳朵。“子臨哥哥,我真的放不下你。”委屈地聲調轉而變得堅定,仿佛此刻她是清醒著的。“可安雅知道,如今...如今是真的要放了。”


    她的力氣奇大,一把將我甩開,我險些摔倒,慌忙扶住旁邊的小桌子。我竟然又被莫名其妙地當作了雲子臨,我歎了一口氣,替她將被子蓋上,明知她此刻不清醒,卻仍頗是無奈地在她耳畔絮絮說道:“自古情傷難愈,長痛倒不如短痛,我的傻姑娘啊,早日清醒也好。”


    這大概便是所謂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了。安雅對雲子臨的一腔真情我瞧的真切,雲子臨的冷漠我亦瞧的真切。隻是我看的亦並非那般透徹,我隱隱覺得,雲子臨沒有表麵上那般厭惡安雅,甚至是藏著半分連自己都不自知的歡喜的。


    隻是事到如今,我隻希望雲子臨是半分都不喜歡安雅的。否則,他日又當出現感情糾葛,則將是痛不欲生。


    雨水如同珠子一般一顆一顆滾了下來,如同敲打在我心上一般。待做好一切後,我站起身推開門走了出去。站在屋簷下,探出手去感觸雨水的濕潤,方才能感受到一份真實。我來此地也有八年了,端國終於儲備好反擊的力量了麽?


    我等這一天,等的太久了。


    楚涼既然是端國的細作,那麽他之前所行之事,便做不得真,我隻當做是戲言便好。倘若端國當真早已是野心勃勃,那麽,我終究會淪落為一枚棋子,換而言之,或許我一出生便注定了棋子的命運。而執棋之人,不是我親愛的舅舅,便會是別人。


    我想起了胳膊上栩栩如生的鳳凰花,我撩起袖子仔細端詳了一番,依舊是鮮豔欲滴的顏色。付驍寒的話仿佛在耳邊響起,“你出生之時,淩國國師曾預言過,你將是影響三國運勢之人。多年以前,三國約定和睦相處,不興戰事......”


    可是又有誰能做到真的和睦相處呢?三國表麵看起來其樂融融,若是深究其內裏,恐怕就會發現,這層塑料紙有多麽容易捅破了。若是連野心都沒有,這場遊戲,便真的無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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