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下一刻,他便潑了一盆冷水。隻見他挑了挑眉,戲謔地說道:“落水淵的入口可不是這麽好找的,有你入落水淵在先,入口此次必然已改變。”


    我不由蹙起眉來,楚涼此言自是在理,更何況我是誤入落水淵,若入口未變,我也未必能找對位置。


    入口若已改變,那麽進入也須時日才是。此時每耽擱一日,安雅的性命便堪憂一分。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楚涼的神色似乎變得凝重起來,不由得問道:“你是有何顧慮?”


    他斟酌了一下,方才開口說道:“此次入落水淵與上次情況不同,你便不必跟著了。”


    危險?


    我搖了搖頭,語氣甚為堅定,“我一定要去。”他未再言阻攔,隻是輕輕撫了撫我的頭。我隻當他是同意了,當下問道:“你準備何時啟程?”


    “明日。”他微微愣了一下,桃花眸中凝著我看不透徹的顧慮,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灼熱的目光,這顧慮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漫不經心:“既然你態度如此堅決,我便不攔你了,一同前去,彼此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敲擊在我的心上,如同汩汩清泉般清澈幹淨,令人一時之間恍惚了神色,待反應過來時,他竟已離開。


    偌大的房間中此時唯剩下我一人,心中莫名空落落的。


    如今已經是五月份,日子逐漸燥熱起來。不知不覺安雅已經被劫走三月有餘,我這一顆心始終懸著落不下來。八月便是安雅的婚禮,若是八月不能救出安雅……我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落水淵中三十年,外界方度過十五年。


    落水淵,落水淵……這是一個神奇的地方,即使它擁有一個平庸的名字。既然曾是淵國,想必也有過野心勃勃之時。如今卻世世代代扛起守護三國和平的重擔,做下這般重大決心的那個人,他真的甘心麽?


    我正欲深思之時,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卻插了進來,生生攪亂了我的思緒。我抬頭時,流螢正巧抱了一個瓷瓶進來,瓷瓶中插著一束嬌豔欲滴的花,看樣子應該是剛采下不久。


    流螢小心翼翼地說道:“然兒近日總是為瑣事而憂愁不已,流螢心想插上這美麗的花兒,然兒看見,定然也會欣喜萬分。”


    馥鬱的清香迎麵而來,如同那人身上的香氣一般令人難以忘懷。隻是不大相同的地方,正是這花兒的香氣雖令人難忘,卻不足以致命。可那人身上的味道,極其容易令人深深陷入而無可自拔。


    瞧我,又想到何處去了。我點了點頭,心中的愁雲果然因她的話而散了不少,不知不覺舒緩了眉眼,微微一笑說道:“流螢有心了。”


    此次入落水淵情勢凶險,我自然是不可能帶著流螢一同前去的。這些日子,她在我身邊,忠心不二,也是令人頗為感動。想了想,我終究還是神色複雜地叫住了她,“流螢。”


    自從安雅失蹤後,我亦變得沉默寡言了不少,想來流螢也是深有體會。否則,怎麽會千方百計討好我,希望我能夠開心一些。


    她輕輕“啊”了一聲,似乎是分外疑惑,今日我為何會與她說多餘的話。


    我彎了彎眉,指著那花兒說道:“這花兒煞是好看,我十分喜歡。”


    聽到這句話後,流螢如釋重負,整個人都洋溢著快樂的氣息。似乎能做一件是我開心的事,她也會跟著高興。我不禁有些難過,因為她此時的模樣,像極了從前的紫纖。


    我從未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但是對紫纖卻偏生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負罪感。這種負罪感更像是一種折磨,舉一個不大恰當的例子,便如同男子負了心心念念他的美嬌娘一般,我辜負了紫纖的一番真心。


    既然明日要同楚涼一起去落水淵,那麽能見紫纖的機會已然不多。我突然想去看看紫纖,便遠遠地看著,一句話也不說,如此便好。


    *


    我下午時便來探望了蘭鶯,蘭鶯的身體恢複的不錯,麵色也不再如那日一般蒼白,而是紅潤了不少,甚至在看見我的時候,會像從前那般甜美的綻出一個笑。


    不論事實如何,這都是淩漾的家事,我不屑於插手。


    陳貴妃一事後,我已然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後宮之中,又有誰的手是幹淨的。一朝入了這宮闈,若想有一口氣在,便免不得拚個你死我活。


    誰有比誰更幹淨不過是手上沾的血還不夠多罷了。


    不知不覺已到了淩瑉的獨居宮殿附近,我不敢上前,隻盼著能有人出來。奈何站了好一會兒,都沒有什麽人出來,委實是令人失望不已。


    突然,肩上一重,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夾雜著些許的好奇,“徐徐?你是在等什麽人?”


    我緩緩地轉過頭,看見的正是此時也歪頭看向我的紫纖。我的本意隻是遠遠地看她一眼,豈料終究還是麵對麵見上了。


    “淩瑉待你可好?”話已出口我便立刻後悔了,淩瑉對紫纖的真心委實是日月可鑒。


    譬如,在長信宮宮門口那一次,推倒毫無防備的我。譬如,在每一次紫纖見到我時,都會表露出無比緊張的神色。譬如,淩瑉每一次都會對我言出不遜。


    可是我做錯了什麽?是因為同意紫菱的要求,允許她帶紫纖離開。還是因為紫纖時常因我而受傷?我甚至不知道紫纖究竟為我受過什麽傷。


    他憑何如此斥責我?還有夏紫菱楚楚可憐的模樣,當真是將我當作病貓麽?


    “本公子待她好不好,不勞質女費心。”


    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含著濃濃的不悅。


    他可以一次次汙蔑我,但不可以一次次地詆毀我的真心。、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掄起袖子,慢悠悠地走了過去,卻是氣勢洶洶地說道:“淩瑉,你敢和我打一架麽?”


    淩瑉有些意外我今日的表現,不由瞪大了眼睛看著我,我當然不會給他思考的時間,我使勁我吃奶的力氣,一拳擊中了他俊秀的大臉,如我所料,他俊美的臉,此時已是青紫交加。


    他反射性地痛叫了一聲,而後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說道:“你敢打我?”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打的就是你!不服?”轉眸不經意掃過紫纖,卻發現她一副震驚地表情看著我。


    “徐徐,你真的太厲害了。”


    我撩了撩頭發,不屑地說道:“我可不厲害,厲害的是這位尖酸刻薄,不明是非的公子。”


    淩瑉再不濟,好歹也是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公子哥兒。從小到大隻有他欺負別人的份,何曾被人這樣對待過,竟然惱羞成怒,奈何被我堵得啞口無言,半天一個“你”字都沒出完。


    我吐了吐舌,眨眨眼,“我什麽我,記住,我是你大爺。”


    出完這口惡氣,我的心情頓時舒暢了。身在淩國,不存在什麽忍辱負重,我隻知道,我若繼續隱忍,隻會讓自己受傷。畢竟,淩瑉再氣惱,也隻能憋在肚子裏,難不成,他要去瑾王那處搬弄是非,講我端國質女欺負他了?


    講!


    看是他不要麵子,還是我的臉皮厚。縱是欺負了,又能如何。


    在心中腹誹了一陣,竟覺場景莫名有些熟悉,我突然想起安雅與雲將軍打架那一日的情景。我同安雅呆的久了,竟然也變得匪氣了。這個小安雅,蠢乎乎地被擄走了,匪氣卻被我繼承的幹幹淨淨。


    仰天長歎。


    不可不可,小不忍則亂大謀。


    我凝了凝神,轉而和藹可親地說道:“公子,臉不疼吧?人人都道公子寬容大度,今日之事,還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莫將這點小事放在心上。”


    淩瑉揉了揉臉,眉毛皺成了一團,用古怪地眼神看著我,這眼神還帶著些許的憐憫,莫非他是被我的誠意感化?唉,區區小事何足掛齒?看來是我將淩瑉打醒了,俗話說得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質女,你這裏是不是不大好使?”他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語氣間滿是揶揄。


    “公子”我和藹可親地喚了一聲。


    他一臉害怕地看著我。


    我又不是什麽山間猛虎,這般懼怕我做什麽?


    “我尊貴的淩瑉小公子,您最好三秒之內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內。否則,我有一百種方式讓你不想發生的事立刻發生在你的麵前。”


    他甚是苦惱地對著紫纖說道:“我們走。”


    我“誒誒”了兩聲,心平氣和地說道:“我同紫纖有幾句話要講。”


    他不敢亂來,灰溜溜地離開了。似乎又顧忌著顏麵,還是忍不住挺直了身子。在心愛的女人麵前,不忘苦苦叮囑道:“紫纖,我等你回來。”忽略他被我打傷的臉,這一句話講起來倒頗是深情。可是我如何忽略這張五顏六色的臉,忍不住彎腰大笑起來。


    “徐徐,你真是太可愛了。”紫纖拍掌笑言。


    我理了理思緒,也不再如方才那般嬉皮笑臉,而是一副認真的臉色,“你初次見我,分明不認得我。為何後來待我的態度卻截然不同?”


    她低眉淺笑,“徐徐,我在夢裏見過你,你對我來說,或許很重要吧。”


    我在夢裏見過你,你對我來說,或許很重要吧。


    我的心裏莫名亂成了一鍋粥,然璃何德何能,讓一個冷傲無雙的女子,奉為珍寶。


    我故作鎮定地說道:“我們從未見過。”


    *


    抬頭,一輪明月高懸,幾顆璀璨的星星零散的點綴夜空。


    我輕輕歎了一口氣,粗略地收拾了一下衣物,盡可能減少自己的需要。


    不知為何,原本毫無睡意的我,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等我醒來之時,已是軒窗大亮。我推開被子才發現自己在床上躺著,昨夜我不是在桌前睡著的嗎?不管三七二十一,我速速整理好行裝好,便意圖去敲開楚涼的門。可敲了很久,都無人響應。我忍不住破門而入,豈料屋中冷冷清清,空無一人。


    楚涼走了。


    我突然想起昨夜屋中焚香的氣味似乎有些怪異,他難道是加了能夠迷人神智的香料,以至於我到此時才清醒?


    我不去落水淵是不可能的。


    他不帶我去,我隻好自己想辦法。


    *


    晏歡樓。


    慕漣歡見到我時,絲毫都不驚訝,仿佛一早便料到我會出現在此地。


    他眉眼帶笑,卻是極為尊重的意思,“楚涼教我好生照看你,竟不想你先來了。”


    我情不自禁拽住他的袖子,絲毫客套的時間都未給予,而是開門見山地說道:“你曉得楚涼去了何處是麽?可否帶我去。”


    他以折扇輕輕推下我拽住他衣袖的手,說來也怪,他分明是不費吹灰之力的模樣,竟也能輕輕鬆鬆的脫離開我拽的死緊的手。


    “不可。”他搖了搖頭,語氣中滿是警告,“那處於你而言,太過危險。”


    我靈光一閃,問道:“我一個人去危險,那你與我一同去,不就不危險了?”


    慕漣歡輕輕笑了笑,“徐徐說笑了,這偌大的晏歡樓尚需打理,兩位樓主若都不在,豈非玩笑?”


    我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癟癟嘴,“告辭。”


    他疑惑,“徐徐這便走了?”


    “不然?”


    他輕輕地笑了,似乎是在作解釋“我是說,日後徐徐若是想來,一日三餐皆可免費。”


    我眼睛登時一亮,拱手說道:“多謝樓主好意。”


    “不必謝我,這樓主不隻我一人,你既然是楚涼的未婚妻,不必說晏歡樓,便是這遠近聞名的茶莊,裁縫鋪,哪裏敢收質女的銀兩。”


    *


    我背著事先已準備好的包袱,臨時租了一輛馬車,特意從王宮附近出發,一直慢慢悠悠地走著,沒有什麽明確的目標。


    隻是在掀簾而起時,見到牌匾上雋秀的“質女府”時,我還是忍不住愣了一下,忽然想起這車夫認得我。最終,我忍不住向車夫問道:“這附近可有山坡多的地兒?”


    車夫畢恭畢敬地問道:“附近有山坡之地至少有兩三處,且與質女府相距較遠,不知質女要去哪一處?”


    “先去最近的一處。”我斟酌了一下道。


    我也不敢貿然確定當初我跌下的山坡在何處,楚涼雖猜測落水淵的入口已改變,可無論如何都隻是猜測,我一個人隻能在此處下手。


    想起上次是從王宮走起,我立刻說道:“老師傅,先回王宮附近,再以那處為開始,帶我去最近的一處有山坡的地方罷。”不知為何,車夫憐憫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說:這孩子莫不是個傻的。


    我並非是傻,而是想與那一次誤入落水淵的情景高度重合,從而找到落水淵的入口。


    我蜷縮成一團,權且憑借在馬車中安逸的時間補補眠。豈料馬車一個顛簸,晃的我一顛一顛兒的,所幸及時穩住身形,這才未向前傾倒。


    車夫粗獷的聲音傳來,帶著濃濃的不可置信,“不好,馬失控了!質女快跳馬車!”


    與上次如出一轍的情形不由令我竊喜,或許此次我也能同上次一般,稀裏糊塗的進落水淵?念及此,我毫不猶豫地掀簾跳了下去。


    隻是,這一次我不過是身形不穩,而非滾下山坡。在我欲倒地之時,一雙有力的大手扶住了我。


    伴隨著不遠處奔來的車夫關切的聲音,我緩緩地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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