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宮中傳來消息,瑾王封淩瑉為世子。一時大赦天下,當夜瑾王攜新世子登俗允台,共見國泰民安之貌。淩國子民見得新世子之容,皆道此人定為一代明君,一傳十,十傳百,竟誇大其詞,將之形容成神君下凡。


    淩瑉本可入主拂景擷觴,然而他卻以予拂景擷觴一份安寧,不堪打擾為由拒絕。故而他的獨居宮殿成為了新的東宮,而拂景擷觴雖說時時安寧,失了從前的喧鬧,卻終是成了一片衰敗之景。


    因先世子與先世子妃尚且離開不久,不宜大舉操辦喜事。淩瑉與夏紫菱原本定下的婚事隻得延期,不過夏紫菱已被提前接入了東宮。


    淩瑉終是未對我狠心,這份利用,淺嚐輒止。


    五月,草長鶯飛。


    我特地簪上初見時他贈的梅花發簪,著一襲水湖藍色長裙曳地。


    薄施粉黛,輕點絳唇。俗語有言:女為悅己者容。可我取悅的人,向來隻是自己罷了。


    “流螢,楚公子在何處。”


    我轉眸望之身側流螢,隻見她略作沉吟,囁嚅道:“公子……近日流連風月場所……”她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旋即改口,“公子待姑娘一片真心,奴婢一直看在眼裏的。”


    我輕輕挑起眉,素手勾起鬢旁遺落的幾綹青絲,意有所指:“流螢,你可知我為何為你取這名字。”


    她怔怔抬眸,疑惑不解。


    我自顧自笑著讀出兩句話來:“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你雖出身卑微,卻有著一顆倔強的心。這是我收你在我身邊的緣故,可如今你若是迷失了這本心,又該當如何?”


    我的聲音並不大,甚至有些氣若遊絲的意味夾雜其中。這三個月,我過得過於煎熬。我突然明白自己一直以來想要的東西不是自由,而是在那個禁錮著自己的牢籠中,也能有一席之地。


    或許,我已厭倦了在此處的生活,不如換一個地方。


    安頓好我身邊所剩不多的人,是我最後能做的事。


    流螢“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說道:“流螢知道錯了,求質女不要讓奴婢離開,奴婢隻想留在質女身邊。”


    我抿唇,不再同她計較。矮身將她扶起,自懷中掏出一個精致的鼓鼓囊囊的荷包,順手遞給她,“我為你贖身,今後你回家去,安穩度日。這些銀子,是我念在主仆一場,便當作分別時的贈禮。我問你,你可聽清了?”


    她愣愣地看著我,良久才清醒過來,握著荷包的手明顯在顫抖。“前月裏那位姑娘假冒質女,奴婢瞧出了端倪。隻是……隻是見公子百般嗬護,自以為保命要緊,卻忘記了質女待奴婢的恩德,奴婢罪該萬死。”


    我衝她擺擺手,釋懷一笑:“你走吧。”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眸中似乎有淚水沁出,卻強忍著不肯掉下來。


    終究是扭頭跑開了。


    楚涼近日流連於風月場所,我並不打算去秋胭樓尋他,而是差了小廝喚他回府。或許生來便有著一份自信,我信他一定會回來。


    斜陽暈染如夢金輝,我攤開宣紙,提筆寫下寥寥幾字。


    “鎏清湖,待君。”


    推開門時,我微微有些意外,因為此時此刻,慕漣歡正在門外一臉局促地看著我。


    他頗是客氣地說,“徐徐,他待你,從來真心。”


    “今日我來此處,不是做說客,而是提醒你,楚公子向來薄情寡義,這天下讓他以誠相待之人,也不過三。你若是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切莫後悔。”


    “你身份尊貴,卻自幼在淩國忍辱負重。試問你所遇之人,幾人如他這般真心實意。你的心縱然是鐵做的,也該有所動容,也該毫無保留地選擇信任他才是。”


    外頭日頭有些大,我忍不住眯了眯眼,今日也不知刮了什麽風,將慕樓主刮到了相府。原來,我竟成了個格外不懂事的人了。


    “今夜,我在鎏清湖等他。”


    逃也似的離開相府,我有些害怕自他口中聽到何等不該聽的話。


    所幸他未再說什麽,而我,已在前去鎏清湖的路上。


    我獨自在酒觴中斟下瓊漿玉液,美酒的醇香肆意自衣袖中取出兩方疊的齊整的白紙,小心翼翼地將其中的藥末抖入酒觴,而將另外一方藥末倒入對麵的酒觴。


    這藥還是我在楓泊鎮時,閑來無事搗弄的,卻不想有一日我會將它用在自己身上。


    我租的這一艘小船暫時停泊在湖畔,整艘船中除了我,唯有一位船夫。


    我早與船夫通過氣兒。我要等的是一位絕美的公子,待他一來,便是開船之時。


    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這一日,楚涼來得格外及時,見到他時,我甚至能夠用風塵仆仆來形容他此時的形象。


    不知何時,他一身白衣翩翩的模樣,已然深深刻在了我的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我取第三隻酒觴,舉酒悵然慢飲。可唇方靠近杯沿,酒觴便不知被何物事擊中,一歪灑了一地。他飛身翩然而至,眸中隱隱有些焦急的意思,不過如今於我而言,已不重要了。


    那美酒飛濺了一地,似乎在訴說著自己的悲傷。


    船夫在外大聲喊道:“姑娘,船要開了,坐穩當些。”


    楚涼徑自走到我麵前,眸光打量著地上的一片狼藉,沉沉問道:“你今日尋我,所為何事?”


    我抬起眼眸,認真打量起他精致的眉眼,那桃花眼中一閃而過的不耐,也教人看的無比仔細。


    我勾唇一笑,輕佻說道:“不過是想尋你敘敘舊。隻可惜這好端端的一杯美酒,便給你毀了。”


    他啞然,“你以為所有人都同你一般無所事事?更何況,若是教你飲了這酒,此時你又能有幾分神智清醒。”


    我挑眉,抬起手握住麵前的酒觴,送到自己嘴邊輕抿一口,輕輕喚了喚他的名字,就好像第一次去記這個名字,慢慢吞吞的,“楚,涼。”


    他也不再焦急,而是掀袍坐在了我對麵。


    “楚公子人如其名,確而是位涼薄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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