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搖曳,他來時,似乎攜著微涼的風,故而將原本尚有幾絲溫度的房間變得冰冷。


    “倘若世子不滿,我也可自請下堂。”


    他的眸子有幾許動容之色,絕美的容顏在月色下更增幾分妖冶。當時,他負傷離開,本以為必死無疑,孰料冤家路窄,如今狹路相逢。


    他勾唇,清冷一笑:“哦?新婚之夜,然兒所想竟是下堂?”


    他若是因不喜我,加之百般折磨,我可是吃不消的。隻是自請下堂……我自知失言,此事尚須從長計議。他如今是付驍寒,卻不是楚涼。


    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終究掩於秋風之下。取而代之的,或許是初見時便待我冷漠之至的付驍寒。


    所以……所以他以付驍寒的形式出現,是想提醒自己,再是佯裝溫柔,也莫忘記嗜血的本質吧。


    “我曉得你恨我,當初若不是我,你便不會中計,但這不是你待我冷漠的理由。”


    語罷,我小心翼翼地打量起他的神色,自踏上和親之路起,我便知,在自己身上的責任之重,再不可因兒女私情擾亂心緒。


    他卻低低笑起來,對上我茫然的目光:“然兒,你當真以為我這般記仇?”


    “隻因是你邀約,再是忙碌,我亦赴約。隻因是你,所以我心甘情願。即使為此險些丟了性命,亦無妨。”


    他執起我的手,難得敞開心扉。“可這一切,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並不想告知於你。”


    我一愣,被他突如其來的溫柔打了個措手不及,半晌才意識到手被他輕輕握著,一時忘記掙脫,隻是這場麵煞是眼熟,我似乎在何處見過,竟想不起了。


    “楚涼……”


    他卻不買賬,“這名字,日後莫再提起,恐招人猜忌。”


    我縮了縮脖子,輕啟朱唇:“好。”


    “所以你一直在淩國,事實上是為了有朝一日將之踩在腳下?”我忍不住問出心底存留的疑問。


    他回答的倒甚迅速,“是。”


    那麽一切都說得通了,在我身上發生的事,或許大多都是他的傑作。


    而我,亦不會再去想。矚目於未來,比之萬事皆重。


    楚涼卻未再多言,而是取出匕首,在手上劃了一道口子,任由血液浸在一塊白布上,隨後將其放在一個精致的盒子中。


    我老臉不由一紅,險些忘記今日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可惜現下之勢,我確而並無此心,他此行正合我意。


    我忍不住打量他的眉眼,分明未變,倘若能彎彎桃花眼,或許會讓我想起從前那個溫柔翩翩的少年。可他周身的氣勢卻駭人不已,令人不敢靠近半分。


    他突然神色一變,直了直身子,眼眸不經意落到那扇窗上,我立即會意,那處竟有一團黑影。


    有人偷聽。


    我立刻警覺起來。


    他讚許的看了我一眼,語氣卻頗是冰冷,想是在做戲:“長公主既嫁作人妻,日後便遵我宣國禮法,莫出了差錯。至於本世子的私事,還望長公主莫多管為妙。”


    ……


    說話間他已掏出暗器,朝那方散去。


    “哎呀——”


    是熟悉的聲音。


    付驍寒止步,抱胸而立,漠然等她進來。


    孰料下一刻,那團黑影便消失了,有人罵罵咧咧走進來:“哥哥,你怎麽這麽凶。”


    付驍寒臉色有些不虞,“怎麽是你?”


    宋姝晏揉了揉頭,委屈道:“還不是想再見見嫂嫂。”


    我噗嗤一笑,“不曾想會在宣國遇見姝晏,委實是緣分。”


    付驍寒卻冷冷道:“出去。”


    這下宋姝晏更委屈了,可看見付驍寒那副冷漠的態度,隻好朝我道:“嫂嫂,我改日再來!”溜出去時,不忘向付驍寒做了個鬼臉。


    最後,我睡了床,而付驍寒睡在地上,倉促度過一夜。


    本以為來到宣國,定會受些刁難,孰料刁難未受,這些人瞧起來卻是和善得很,但願能一直這般和善下去。


    第二日,宣王後召我入宮。


    近日得了個侍女,名喚麻黃,也不知她為何喚這一名字,委實令人惶恐不已,後來無意間倒是思憶起,從前在淩國時無事翻閱醫書,見過一味喚作麻黃的藥。


    麻黃,辛,微苦,溫。歸肺、膀胱經。


    生薑,辛,微溫。歸肺、脾、胃經。


    若是如此,實則喚作生薑也無妨,孰料我一不小心竟呢喃出聲。


    “世子妃怎知奴婢的妹妹喚作生薑?”麻黃顫巍巍問。


    我嘿嘿一笑,胡謅了一句:“山人自有妙計。”


    麻黃卻委屈地搖搖頭,“麻黃如今已是世子妃的侍女,求世子妃賜名。”


    “麻黃……很是動聽,你不必自卑。”可見到她堅定的模樣,稍加思索,言:“蔥白,如何?”


    她神色一僵。


    我幹幹一笑,念及過往,挑眉,“亦溫,如何?”


    依舊溫柔,宛如初時少年。我腦海中一閃而過那一襲白衣的少年,臉上升起了燥熱的感覺。


    談笑間已至王後宮門,著人入內通報,須臾便得回音,我立刻恢複了板正的模樣,表麵上從容不迫實則驚慌失措地踏進王後宮中。


    麻黃,不,現下是亦溫疑惑問:“世子妃是怎麽了?”


    我低低道:“無礙。”


    畢竟我將見之人,是他的生身母親。心理素質再是強大,依舊難免激動。


    這時,亦溫言:“世子妃要小心一些,王後並非是世子生母,這些年來對世子也隻是表麵功夫而已。”


    ……這丫頭在人家宮門口光明正大地說人家壞話,是怕人家聽不見麽?


    所幸她聲音不大,而能引路的宮女走得快,我拖拖拉拉便拉開了距離。


    我憐憫地看了她一眼,她竟閉了嘴,“奴婢失言。”作勢便要跪下,我拍了拍她的手,“亦溫,日後注意便是。”


    王後端坐於主位之上,見到我時,頗是慈祥地一笑,“長公主來了。”


    我低下頭“羞澀”一笑,而後言:“王後喚然璃閨名便是。”語罷,自紅漆木托盤上取下白瓷一盞,上前敬茶。


    她倒是未為難我,素手接過杯盞,輕啜幾口,便擱置於案。


    “珍珠,呈上來。”


    那紅漆木托盤上,竟還有一繡著花鳥紋理的錦囊,我拿起來掂了掂,宣國人送禮,竟是這般豪爽,我喜歡。


    “然兒,這便是本宮贈你的見麵禮,日後可得改口喚母後了。”


    我恭恭敬敬道:“是,母後。”


    她卻笑眯眯道:“然兒,這見麵禮可不隻這一錦囊。”我一愣,往斜後方望去,一位姑娘正端著一個一模一樣的托盤,其上擺放著一對玉鐲。


    “這是祖傳玉鐲,如今給你,便是承認你世子妃的身份。”


    王後徐徐道。


    我在一旁聽著王後說教,不覺有些昏昏欲睡,突然,一旁的亦溫掏出一個精美的盒子,呈上前去。


    那個盒子正是昨夜我見到的那一個。


    隻見王後滿意一笑,“隻願然兒盡快為寒兒誕下子嗣才好。”


    她看著我的眼神卻有些古怪,我不動聲色打量起她,慈祥的光環下,是一張年輕的容顏,看來是繼後無疑。可憐付驍寒喚了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人這麽久母後。


    最後,我還在王後宮中飲了一道清冷的飲品,這才動身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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