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道,利而不害。王爺,何苦傷及無辜?”南溪側身而立,目不斜視,正前方似有什麽不該看的。


    “南溪好討厭,一大早嚇著本王的美妾了~”多情美目瞥了他一眼,怨責道。


    懷中美人縮進軟被裏,在他臂彎中嬌嗔連連。


    趙宣手指輕點美人鼻尖,親昵調笑:“你可壞死了,晚上本王再喚你來,聽話才招人喜歡~”


    婢女簇擁護著依依不舍的美妾離開,晉王套上錦靴,從軟塌上爬起,隻穿著中衣。


    昨日徹夜絲竹管弦,飲酒宿醉,縱情風月來不及回房,一早被南溪撞了個正著。


    唉,可惜了,他年紀輕輕就出家修道,揚言濟世正道,太正經,白白辜負一副令人豔羨的好皮囊。


    他閉目以待,鎮定自若,風雨欲來巋然不動的氣勢,就連素淨齊整的衣衫都透露一股子仙氣。


    晉王瞧瞧自己衣冠不整,感慨這才是俗世的風流啊!


    “你不要扳著臉嘛,世間最暢快之事莫過於把酒言歡、及時行樂,以君此等神仙姿容,繁花三千,任憑采擷。”趙宣眯著一雙娟媚的桃花眼戲笑著,握著他一縷青絲在手中把玩。


    “......”南溪後退一步,十分嚴肅且堅定,像一隻隱怒的獅子。


    “本王沒有斷袖的癖好,你躲跑那麽遠做什麽,隻教你及時行樂,莫辜負大好春光。”他覺得沒意思,一擺手,大搖大擺坐回案幾,敞開的衣衫半吊著,亂七八糟,顯得不修邊幅。


    “......”


    “你一大早來找我,莫非,昨夜送去你房中的美人不合心意?”


    “......”


    “你喜歡剛剛那個?這個不行不行,太來事兒的,怕你駕馭不了~”


    神仙公子挺直屹立,深深望著他依舊緘默,樣子看上去有些落寞。


    趙宣停止說笑:“唉,成日裏諸多人命官司,本王每日忙得很,你想問什麽?”


    “當街行凶,枉顧法紀,縱馬傷及無辜百姓,謀害朝廷命官家眷,你可記得答應過我什麽!”


    晉王惱怒:“誰允許你這麽跟本王說話!”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我自當竭盡全力,讓世間還你公道,謀詭秘之事泄私憤,背信棄義,恕南溪不能從命。”


    兩兩相對,僵持不下。


    “罷了,能讓本王沒辦法的除了阿澤,就隻有你。”


    晉王輕笑一聲,眼中道不盡的悲涼,心底生出一股不甘和倔強:“年幼之間父母違,富貴王權不足稀,有弟無處問死生,異雁不作一行歸......本王乃皇族嫡宗血脈,握丹書鐵券,整個大梁無人敢動分毫!而我,趙宣,卻一無所有,十幾年來無人可依靠,偏偏遇上了你,也隻有你了,南溪......”


    最後幾個字聽上去近乎懇求,出自一個孤獨寂寥的靈魂。


    能被他人輕易擁有的都是虛妄,希望被什麽照耀,偏與什麽永遠隔絕。


    一個人孤獨而用力的活著,被命運不屑一顧,誰有資格批判他好與不好、該或不該。


    汝見魚戲於池,言魚之樂。子非魚,焉知池水非魚淚也。


    南溪公子平靜看著他,長袖中的手微微顫抖,久久不能平靜。


    突然,趙宣玩世不恭的語調悠悠響起,十分破壞煽情氛圍。


    “既然你說的是北街的案子,本王承認,命人放出風聲‘劉謝聯盟,欲取大理寺’,方老賊便坐不住了~”他一副“怪我咯”的樣子,叫人哭笑不得。


    公子展開手心,是一枚銀針,仔細能看見雕刻圖騰,工藝奇絕。


    “此物是馬暴動之因,旁人或許不知,一百零八枚銀針,每一隻雕有龍紋,藏於扇骨,是晉王獨門防身暗器。”


    趙宣收回銀針,高傲道:“方賊安排的人沒能耐,正好本王有閑心看戲,順手推一把,隻要徐家小妞出點事兒,徐餘思還不得跟劉氏拚個你死我活。誰曉得半路殺出個多管閑事的禁衛軍。”


    “徐大人清廉剛正,持中立更是難能可貴,若一步失誤,恐良材易折,國之痛矣。”


    “你知道徐餘思的骨頭有多硬嗎?拉攏不了、打壓不下,實在是頑固不化、不識抬舉。當年本王特意將那劉氏強搶民女的苦主引於他,挫挫他的銳氣,順帶給劉氏添堵,沒想到他挺有能耐,被鄒老狐狸拉攏,一把好刀差點便宜了方老賊。反正不能為本王所用,折損又如何?”


    南溪麵帶慍色,沉聲道:“謝、徐兩位小姐何其無辜?”


    趙宣跳起來,大罵:“嗬,就憑趙冀小皇帝想把鬼見愁指給我,還黎月,呸!春宴上一眼,滲得本王三日不想碰女人。本王瞧不起方老賊,偏他幾次三番招惹本王,誘他出手對付劉家,一箭雙雕豈不美哉~”


    “也不該將無辜者卷入紛爭。”


    “行了,本王答應你,隻此一次,不過若是有人非要淌渾水,就怪不得本王了。”


    他的話讓公子想起那個倒在北街慌不擇路的姑娘,明明天真稚嫩,眼中有著令人著迷的靜謐。


    隨師父江湖飄蕩十餘年,見過晴川曆曆,越過十萬大山。她是杏花雨中輕逸出塵的女子,煢煢獨立如天上月,眉眼間有著說不完的悲憫,惹人憐惜,隻消一眼再難忘懷。


    杏花零落春風搖,她窘迫地說,自己名喚,謝喬。


    “黎月”二字可謂十分恰當,拂曉之月,隱而不現,可見陛下是懂的。


    可惜一溪風月,莫教踏碎瓊瑤。


    明鏡非台,願她莫惹塵埃。


    “你說你,成天憂國憂民,瞧見那個後院了沒,主位空懸多年,全天下都在議論本王的婚事,你也不曉得憂憂本王。”


    “許多人苦於不能選擇,王爺至少有得選。”


    “正當年紀的,而又出挑的,除了被選進宮的淑妃......謝家另兩個女兒倒是不錯,一個嫵媚多情、一個天真溫婉。你覺得如何?”


    “在下不曾留意。”


    “彌彌淺浪,隱隱層霄,有美一人,宛在水中央。”趙宣不經意說著,輕哼小調,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知不知......


    心悅君兮,千盞宮燈點點清輝,明滅處是她的身影,淺唱越人歌,曲弦轉合處是說不盡嬌羞,勾起了心底的思念。


    自去年秋,落雁湖打馬而過,湖上人吟唱了半首越人歌,聲聲鐫刻在耳。


    那個羞怯的姑娘時時闖進夢裏,她半掩姿容,聞人來驚慌躲進船艙,探出腦袋偷看,眉眼在笑......


    相思了無用,若及時問了她名姓,流緣或有跡可尋,不必再在心上流離。


    還好,蒼天不負,又遇上了。


    不等幾日,全城皆在議論一件喜事。


    晉王於明年二月初八大婚,迎娶殿閣大學士嫡長女劉綺真為正妃、翰林院掌院嫡次女謝婉為側妃,同日完婚,雙喜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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