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有小女喬兒,從不叫人省心。昔日承歡膝下,未曾親近關懷、共享天倫,全都是我的過錯。


    如今我兒身陷囹圄、生死不明,究竟身在何方、經曆幾何......


    城西前幾日戒嚴整頓,昨日頻頻傳出有匪人闖入。喬兒因何擅入,又不知所蹤,丫頭阿楚刀傷赫赫,高燒昏迷。


    任我如何藏、如何躲,終逃不過既定的宿命,再躲著也護不了親人一世安康。


    父親,如今孩兒不孝,違背與父諾言,雖非我所願......


    平昭十六年,三月初五。


    晴空曆曆,斜陽拉的宮影老長,壽康宮裏梵香嫋嫋,清霜微寒,不見春暖。


    “謝愛卿,火急火燎來找哀家,是為喝茶?壽康宮清冷,芬芳馥鬱之茶僅齊老處方有。”


    謝元麵色愁苦,鼓起勇氣,道:“太皇太後仁慈!微臣當日不識抬舉,今特來請罪,但吾女喬兒年幼無知,惟願太皇太後放她一條生路。”


    太皇太後哂笑,手裏念珠輪了幾轉:“這話哀家可就不明白了,本也沒幾年活頭了,找個人作伴解悶罷了。哀家皈依佛門三寶,肅禮向善,非豺狼虎豹之輩,謝卿家思慮過甚。”


    “太皇太後仁慈,陛下聖德,朝堂表麵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湧動,樹欲靜而風不止。凶獸食人、狼狽為奸,微臣不才,願鞠躬盡瘁、肝腦塗地,以死命效之,換小女平安無憂。”


    她鳳目收斂,冷冷一笑:“嗬嗬......什麽朝堂不朝堂的,後宮不可幹政,還是謝大人點撥得好,哀家銘感五內,牢記收斂、謹言慎行,此刻莫要陷哀家於不義。”


    “是微臣愚笨,不識大局!奸佞禍國,眾世家接踵遭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吾願舉全族之力,協助吾皇鏟除奸佞、撥亂反正,我謝氏一族至此再不守中,甘願入局。”


    “不虧是父女,說的話不盡相同~你大可放心,哀家絕無半分威脅恐嚇,是她自比龍威之利,願為我手中利刃。”


    謝元隱隱慍怒:“喬兒這孩子行事魯莽,膽大妄為。”


    “良材難覓,何以湮塵?”


    “......”


    “若非哀家從小見你長大,你母親榮兒又常與哀家說起你年幼趣事,險生傷仲永之意。你這孩子如今也老大不小了,成了家做了父親,何苦重蹈覆轍,把你爹那套用在女兒身上?謝喬比你通透有悟性,是你謝家得天眷顧,福報綿長。”


    “微臣愚昧,小女究竟有何......”


    “有何過人之處?嗬嗬,父不識女靈秀,女亦不知父隱苦,然天下父母都這般不與子女交心,僅言綱常順服,何談仁義禮。”


    謝元心亂如麻,久久不能平靜,恭敬道:“多謝太皇太後,微臣受教。”


    太皇太後放下念珠,深深歎息:“我兒若有你半分機敏,也不至遭人暗算。”


    謝元心中大駭,順帝病故一事蹊蹺,自己也曾懷疑,父親從未提及內中隱情,事出有因。得太皇太後提醒,方後知後覺,父親那時定有十二分的難處,才如此吩咐於我。


    至於阿喬......我亦知之甚少,多年來錯把美玉當做頑石,無意間與父親同樣成為扼才之人。


    ......


    門開一聲,劃破長夜寂靜,年邁的常大管家躡手躡腳進了書房,壓低嗓音:“老爺,老爺......”


    “衙門方才差人來報,城西案發現蛛絲馬跡,應是古羊嶺黑虎寨......土匪所為。”


    曆來女子若山賊土匪所虜,九死一生,即便性命無虞,難保清白。世人從不言女子所受苦難,卻要女子承擔其果,苛求完備。流言誅心,殺人於無形。


    “黑虎寨,土匪......”


    謝元沉痛閉上眼睛,悔恨亦枉然,隻求我的小喬兒平安歸來。


    吾願傾其所有護她餘生平安喜樂,不教流言蜚語、陰謀詭計再傷她分毫。


    風起,樹枝微微顫動,沙沙作響。憑空一曲悠然笛聲,似前生一場大夢,渺渺蒼茫遠離世外。


    吹笛人著月白色長衫,衣不染塵,風度翩翩。他眺望窗外那棵謝了春輝的杏花樹,心欲靜不能平,終迷失在那片杏花林。


    一個黑衣身影躍進房內,稽首說道:“公子料事如神,詹淩同一眾兄弟化作家兵模樣一路上尾隨,且多番漏出馬腳,謝喬姑娘果然借機恐嚇眾匪,一行人已退回古羊嶺黑虎寨。”


    “她確實聰慧。”


    “還有一事,先前公子所尋之人已有眉目。”


    ......


    “詹淩,現在有兩件事交與你去辦。其一,派人暗中保護謝姑娘,設法將黑虎寨的消息告知府衙;其二,召回禁軍營處暗探,莫再盤桓,其他各處繼續潛伏。”


    “是,公子。禁軍教頭齊鴻連日在王府外周旋,需要屬下做些什麽?”


    “不必。”


    聽見有人靠近,黑衣人屏息一躍,消失無蹤,速度之快僅此眨眼一瞬。


    扶風恭恭敬敬端茶進屋,沒有察覺一絲異樣。


    他將茶具次第擺開,升起小爐架火,打開竹筒傾倒山泉水,茶匙輕挑兩勺,仔細烹茶。


    公子摸摸他的小腦袋,微笑:“學的很好。”


    扶風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麵帶羞澀:“嘿嘿,公子,請用茶。”


    杯中芽色清亮,細細品過,是上好的蒙頂石花。


    他溫言叮囑道:“我近日須外出一段時日,不必告知王爺。”


    “啊,那王爺問起呢?”


    “隨便扯個理由,能拖幾日便是幾日。”


    扶風為難地張大了嘴:“啊,完了完了,王爺肯定要治扶風一個照顧不周的罪……”


    大概以為公子是外出遊玩,扶風期待看向他:“公子仁慈,請帶上扶風吧。”


    他笑:“我此去並非玩樂,那可是虎狼之地,你尚且年幼,恐有去無回,若你不懼也可。”


    “虎狼之地……那個,公子!我還有許多雜事未做完,我我我還是去忙好了,願公子凱旋,早去早回。”


    顯然扶風多慮了,晉王新領了一份差事,壓根兒沒空管他。


    扶風一個大字平躺在院子的台階上,望著房簷發呆。


    “啊,公子,你什麽時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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