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他已經離開了。


    “賽蘭,你怎麽可以這樣......”她側躺在床上,緊緊閉著雙眼,留下一滴晶瑩的淚珠。


    侍婢們進帳房見滿地淩亂,自覺低下頭收拾,當她們出門抬起頭,有些令人不齒的消息不脛而走。


    羌王寄養在皇叔阿佩金那的私生公主和羌王後所生的皇子竟然......天之驕子二皇子一生被人詬病的汙點,是善妒的王後應該承受的罪孽。


    大公主的生母原是東部草原第一美人溫瓊郡主,她等了一生,才得到了羌國皇室的認可。遲到的名分直到幾日前昭然天下,私生公主終於認祖歸宗。


    羌王流落在外的大公主遭遇了如此難堪的事,也在眾口鑠金、三人成虎的流言裏出走。


    “願神明寬恕我的罪孽……賽蘭,我要走了,我們不能一錯再錯。”


    ……


    賽蘭站在聖山腳下,感受著來自雪山淩冽的風,曾經有隻驚恐的小兔子,跌跌撞撞闖進了他的心。


    “桑桑!你在哪裏,你回來,回來啊……”


    驕傲的皇子高昂著的頭顱,終於也為了那個微弱渺小的她低下,從眼眶奔跑出來的淚水一滴一滴落下。


    “我們都弄錯了,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回來好不好,不要躲著我……啊!回來啊!”


    真相來自於溫瓊郡主,來自於阿佩金叔叔,從來不是來自於那個人。他是一隻慣會說謊的惡狼,禍害了整個羌國的元凶。


    桑桑,你怎麽就那麽傻。


    大梁國連傳三份國書與羌,和親公主遇險,送親全隊被屠殺,羌國必須給予一個說法。


    外交大臣納西匆匆訪梁,解釋種種質疑,並且提交證據,直指西程。


    趙冀與諸位大臣商量多日,修書與程對峙,戰事一觸即發。


    平昭十七年,元宵。


    程國細作探入益州軍防,被擒獲。少將齊鴻親自審問,意外發現對方竟是女扮男裝。


    京城,晉王的婚事迫在眉睫,有言官提意側妃謝氏家中有白事,今年皆不宜大婚,晉王可先迎娶正妃。


    這個提意,自然是劉氏一派言官提出的。禮部尚書謝元當庭斥責,謝營麵色鐵青,氣不做聲。


    方氏一派本也不願見晉王與謝氏聯姻,喜得見劉謝不合起爭執。方頤文幸災樂禍,笑裏藏刀,出言表示支持言官。鄒太傅則站出來做和事佬,提議兩方各退一步。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議論得熱火朝天,苦於晉王一直沒有表態。


    皇帝近日煩心事一件接著一件,也沒心思管,隻道先迎娶正妃,其餘稍後再議。


    二月,龍抬頭。


    宣威將軍夫人鄒寶珠宴請,特邀晉王。


    繁花簇錦、輕歌曼舞,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將軍夫人陪侍在趙宣身邊,笑意款款。座下彼此寒暄,其樂融融。


    禮樂起,十二舞姬長袖漫舞魚貫而出,時而抬腕低眉,時而輕舒雲手,水袖合攏握起,似筆走遊龍繪丹青,玉袖生風。


    樂曲聲急轉,眾舞姬側身圍成花瓣形,有一人從花心脫穎而出,顧盼流連,玉手翻袖,體態如風,高台之上惹人矚目。


    半年不見,謝婉眉眼長開了許多。趙宣有些詫異,還有一絲驚喜。


    謝婉看到他眼底的讚賞,喜悅從心裏一直蔓延到了臉上,在俏麗的臉上綻放出迷人的風采。


    為了他多情一瞥,她日以繼夜苦練了十幾天,時常練到手腳僵直酸痛,就為了今天終於讓他看到自己奪目的一刻。


    宴後,謝婉想與趙宣小敘,見席上姐夫孫與修率先邀請他於庭後散步,晉王欣然接受,她隻得另待時機。


    溫文爾雅的孫小郎去年十一月娶得謝氏長女,京城名動一時的美人謝嫣。人人都說是郎才女貌,般配極了。


    說起自己的親事,可孫與修臉上隻有憂愁,不見喜色,想起有關孫小婦人的傳聞,趙宣有些同情這位未來的連襟兄弟。


    謝家這一輩的女兒各個非凡。


    謝氏長女謝嫣未出閣時便有妒妹撒潑的前科,如此妒婦,婚後更是連丈夫身邊的丫鬟都不放過,動輒打罵,如今孫公子身邊連隻女蚊子都沒有。


    二小姐謝喬就算成了巾幗英雄,但鬼見愁的形象依舊深入他心,至今未能轉移,還把自己心腹親信迷得找不著北,一去西北好幾月,到現在仍音信全無。


    他原欣賞謝婉是個單純不諳世事女子,可惜沒有一個好娘親教養。


    謝婉挪著小步子,站在偏遠一點兒的地方張望晉王。這個位置選的有些學問,既不能太近也不能太遠。近了尷尬,遠了他們發現不了。


    孫與修一轉身就看到妻妹含情脈脈的張望著,心中了然,便托詞告退,同時示意謝婉上前來說話。


    姐夫避開了,她看到有他的庭院裏是水榭亭台一片明朗,春風和煦,是前程風光無限。


    趙宣猶豫半晌,想說的話無從說起,隻得隨便找了個話頭:“婉兒,如今姿容比起令姐謝嫣毫不遜色……”


    “多謝王爺讚賞,婉兒以為王爺再也不想見我了……”說罷,她梨花帶雨一通眼淚漱漱落下來。


    還是說清楚比較好,綺真會傷心的。麵對謝婉,他深感抱歉,先前的嫌隙也記不起來。


    “你先別哭……咱們的婚事原是本王搞錯了,婉兒是個通情達理的姑娘,本王願意收你為義妹,將來……”


    趙宣準備了一肚子的話來不及說完全,徒留謝婉心碎的可憐模樣,她扭頭便往石徑小道逃去。


    聽到“啊!”一聲尖叫,晉王追了幾步,見到謝婉坐在地上,似乎是傷了腳踝。


    晉王心中不忍抱起她,詢問她的房間在何處。謝婉低下臉,垂著眸子,緊張向左側一指。


    待進了謝婉的客房,不過一刻鍾時間,趙宣突然一陣頭暈目眩,四肢逐漸無力,才發覺中了圈套。


    再醒來時,兩人衣衫不整,共處一室……晉王傻了眼,這下是不想娶也難了。


    馬車已行至羌國境內,穆家商隊的名牌果然好用,拉了幾車茶葉,一行人輕鬆過關。


    南溪公子手上的情報一茬接著一茬傳來。


    謝喬不禁想問,大梁和親隊伍覆沒,假公主下落不明,她這個帶著任務的真公主要躲到什麽時候。


    關上房門,她將公子抵在門上,假裝凶狠逼問道:“你是不是接任了朱雀令?別想騙我,我……”


    本小姐可是能讀心的……唉,拉倒吧,麵對公子,她是什麽也讀不出來的。


    “喬兒如何?”他笑得爽朗,似乎在挑釁。


    謝喬狡黠眯著眼,伸手要解他腰帶。


    男人嘛嘴上說一套,那是欲擒故縱,辛夷說得女人關起門來就得主動一些。


    公子隻手將她架起,放在桌上,眼神裏透露著危險的信號,欺身壓過來,呼吸均勻打在她臉頰,不容她亂動。


    “不是。”


    謝喬臉刷得通紅,側過臉害羞閃躲問:“不是什麽?”


    “我不是朱雀。”他親吻她的耳垂,將她囚在臂彎中。


    “不是就不是吧,那你是誰?”


    他隻笑了一笑,吻住她的唇,輕撫她的頸,長久的溫柔叫謝喬目光迷離,意識開始恍惚。


    他輕輕放開她,摸著她柔美的長發,安撫道:“我知道你擔心塗樂他們,再等等吧。”


    塗樂是誰?這檔口她誰也記不起來,滿心滿眼隻有他一人。


    謝喬腦子不太清醒,雙手慵懶挽住他的後頸,癡癡地說:“唔,不想等……”


    “是等不了了!”穆雲飛衝進門來,上前拉開他倆,牽起大哥的手就準備跑。


    因羌兵無故扣押他們攜帶的貨物,正是眾人拿不定主意的時候。


    “穆雲飛!”謝喬恨得牙癢癢,差一點兒,心想的事兒指不定就成了!


    “啥?”


    穆雲飛一臉茫然,拉著大哥的手舉起來頓了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立馬放開手,對著謝喬一頓道歉。


    “對不住啊,大嫂……現在實在不是你們行閨房之樂的時候,小弟的家產就要被充公了!”


    謝喬糗得沒臉見人,躲在公子身後,南溪摸了摸她的頭,從口袋裏拿出她的麵紗替她拂上,主動牽起她的手,然後三人一齊下了樓。


    羌國士兵對異族商人十分不友好,私自便要克扣大半貨品。穆雲飛塞了幾回金幣袋子,仍填不滿他們無底洞一般的胃口。


    驛站外,有一行人聲勢浩大靠近,馬具上烙印著羌國皇室的標誌。


    囂張跋扈的羌兵突然變得諂媚,低眉哈腰,迎在一旁。從人群中走出的是那張假笑偽善的臉,羌國大皇子冉時。


    看著他的身材輪廓,謝喬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在峽穀遭受伏擊時,山峽懸崖上隔岸觀火的一道黑影。


    他是凶手,來者不善。


    謝喬目光收斂,寒氣四起,緊握公子的手。公子還是一派安之若素的模樣,與眾人示意警備。


    冉時一臉似笑非笑的從他們麵前走過,神態與人前不同,帶著戲謔的嘲諷,抽刀利落回身。


    隻是一瞬,那囂張不可一世的貪婪士兵應聲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好巧不巧倒在阿楚腳邊,瞪大的雙眼還未閉上,仰麵直視著她。


    阿楚嚇得失聲尖叫,意識不對,立馬捂住嘴。


    冉時走到她身邊,看了一眼拂麵紗的謝喬,對著阿楚露出怪異的笑容。


    穆雲飛少年氣性大,右手按住長鞭,將阿楚護在身後,直衝衝對上他不懷好意的臉。


    “不好意思,大梁貴客遠道而來,真是怠慢了,冉時想請諸位去我府上做客,可願賞臉?”他依舊露出一副人畜無害的笑臉,可問話卻是對著謝喬說的。


    公子輕笑:“既然大皇子盛情相邀,我等卻之不恭。”


    “還是公子爽快,請。”


    冉時轉身在前帶路,兩排士兵夾道包圍著他們,形勢不太樂觀。


    羌國皇子的府邸不同於梁國皇室宅院金碧輝煌,也是別樹一幟的低調奢華,不似梁之林園的優美婉轉、曲徑藏幽,處處顯露著雄渾與莊嚴大氣。


    他們被放置在一個包房內,會武的穆雲飛和辛夷不約而同沉著臉。公子胸有成竹似的,卻什麽也不說,急得周大夫在屋內一圈圈打轉。


    謝喬垂著眼眸,審視當前局勢,冉時要殺她,且剛才也認出她了。


    說明兩點,第一,假公主被擄,身份已經暴露;第二,冉時之前下殺手是針對她是賽蘭的王妃,而現在不著急殺她,大概是她另有用處。


    至於是什麽用處?


    公子從袖中拿出一則字條,謝喬接過一看,隻覺得字跡好生熟悉。


    上麵寫著:梁程之戰,一觸即發。


    羌國壓根無意迎娶大梁公主,意在挑起梁程戰事,坐收漁翁之勢。想必這是賽蘭的打算,那冉時呢?


    皇位之爭,他最大的敵人是賽蘭,挾持真大梁公主,借機製造混亂,瓦解二皇子勢力,同時示好大梁,以求得支持。


    謝喬從種種支離破碎的線索中,試圖揣測出一個最合理的答案。


    羌國此事分崩離析,人心各異。冉時在峽穀設伏,不出一個月消息便會傳到大梁國都,皇帝不會再忍氣吞聲。程國被設局陷害,怎麽會無動於衷、坐以待斃。


    後來,意圖挾持公主的人又會是誰......


    她覺得自己如拋入大海的扁舟,在命運設置的重重機關裏浮沉搖擺,隨波逐流。


    路上行人值隆冬,過河無橋度薄冰,小心謹慎過的去,一步錯了落水中。弘淮子所批之言,接連命中。


    這場死局能解開嗎,誰會成為突破口?


    “是賽蘭”,兩個聲音不願而同地說出了同一個名字,謝喬與南溪默契對視著,彼此心有靈犀。


    洞若觀火,推波助瀾,放任這場大火越演越烈,這場博弈裏,他會是羌國最大的功臣,為冉時所忌憚。


    大梁帝相爭鋒,從她父親公然站隊那日起已然浮出水麵。羌國大皇子戀權,二皇子好戰,利益爭鋒,誰才是方頤文搭上的那條線。


    家國之戰,我等子民應如群星簇擁明月,視死如歸,不惜己命。權勢靠岸,博弈的幾方有誰不是內戰不休,而看似無辜的程國又有何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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