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慢悠悠地回道:“宮裏頭尋對食兒,曆朝曆代都有。”


    嗯,馮保有心,首先得為自己留一條退路,話不能說得太死。


    他接著道:“至於處置,也有重有輕。訓斥罰役,這都是輕的;幽禁廷杖,就算是重的了。”


    朱翊鏐接著問道:“就沒有一個明確的標準嗎?”


    馮保搖頭:“潞王爺,沒有。像武宗皇帝爺,他根本不管這類事,但比幽禁廷杖更重的處罰也有,像嘉靖皇帝爺,對宮裏頭的對食兒,處置的手段簡直駭人聽聞。”


    “他是如何處置的?”朱翊鏐問。他與馮保一問一答,像是要故意說給張誠聽。


    “奴婢記得好像是嘉靖六年發生的事情,老皇帝爺聽說宮裏頭有人玩對食兒,便把一對男女都捉了起來,男的押到東廠受刑而死,女的就死得更慘了。”


    朱翊鏐追問:“是怎麽死的?”


    馮保像講鬼故事嚇唬人似的,回道:“老皇帝爺命人找來一隻大銅缸,將那名玩對食兒的宮女倒扣在銅缸裏頭,然後從紅籮廠調來三車子炭,埋住那隻大銅缸,再把炭點燃。”


    張誠一直跪在地上沒起來,聽得渾身顫抖直打哆嗦。若非見慣了宮中那些齷齪難堪之事,這會兒怕是要嚇得尿禁。


    “銅缸裏頭的那名宮女啊,就那樣被活活地烤死了。聽說一天後把銅缸翻開,缸裏頭隻剩下幾顆黑炭似的骨頭。奴婢剛進宮時,宮裏頭的老人一提起這事兒,還都一個個心有餘悸呢。”


    “阿彌陀佛!”聽到如此慘烈的故事,朱翊鏐雙手合十默念。


    馮保繼而又歎了口氣,斟酌地說道:“其實男女之間的事情,作禍的多半是男人,也不知嘉靖皇帝爺是何心態,竟讓那名宮女死得如此慘烈,男的反而死得痛快。”


    聽到這種話,張誠心裏將馮保罵了個千百遍,什麽玩意兒?這不是故意誇大其詞落井下石想讓潞王爺整他的人嗎?


    如果朱翊鏐不在,張誠十有八九會跳起來質問馮保。


    但還別說,如果真是那樣,馮保或許也會回應:就是故意的,就是要痛打落水狗,你咬我呀?


    朱翊鏐幽幽言道:“張公公,你都聽清楚了嗎?四條大罪並罰,那你隻有一顆腦袋似乎不夠砍啊!”


    張誠駭然變色,不敢吱聲。


    盡管他心知肚明,按理說朱翊鏐是沒有資格處罰他的,可隻要想到李太後和萬曆皇帝對朱翊鏐的縱容與寵愛,再聯想到張四維和張鯨兩個人的遭遇……


    還有什麽不可能?


    原本朱翊鏐就是那樣一個不按套路出牌的人啊。否則為何人人都怕他見了他直躲,被他盯上也隻有自認倒黴的份兒?


    朱翊鏐吩咐道:“既然四條大罪張公公全都認了,也無話可說,那伴伴,將張公公帶走吧!”


    張誠又害怕又著急,不得不抬頭問道:“潞王爺,你要將奴婢帶到哪兒去?”


    朱翊鏐微微一笑:“自然是東廠監獄,那裏很適合你。”


    張誠渾身一顫,忙道:“潞王爺,拘押奴婢,可有拘票?又或是有萬歲爺的旨意?”


    看吧,張誠終究還是將萬曆皇帝搬了出來。他或許一直以為萬曆皇帝能夠救他。


    朱翊鏐冷“哼”一聲:“本王和伴伴親自來,已經給足了你麵子,難道還不夠嗎?沒有皇兄的口諭,但有我娘的懿旨,行不行啊?”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害怕過甚的緣故,逼得張誠跪得筆直筆直,並且一本正經音韻鏗鏘地說道:“潞王爺,奴婢要覲見萬歲爺!”


    朱翊鏐冷笑道:“見我皇兄?嘿嘿,你是沒機會了,明兒個一早帶你去見我娘親吧。”


    “奴婢要見萬歲爺啊!奴婢要見萬歲爺……”


    張誠臉上盡是惶恐,已經方寸大亂,一個勁兒想著見李太後能有什麽好果子吃?宮裏誰不知道李太後奉張居正為神明?


    刺殺胡誠一事……中間即便沒有朱翊鏐和馮保從中作梗,李太後又豈能為他說話、做主?


    “潞王爺,奴婢要見萬歲爺!奴婢要見萬歲爺……”


    朱翊鏐置若罔聞,心想若是讓你見萬曆老兄,那本王還會大晚上急匆匆地趕來這裏?


    為避免節外生枝,朱翊鏐衝馮保擠了擠眼。


    馮保心領神會,衝門外喊了一聲:“來人!”


    頓時有一名領班帶著兩名番役進來了。


    馮保一抬手道:“將他帶走,嚴加看守。”


    “潞王爺,您不能這樣對待奴婢的啊!奴婢要見萬歲爺!奴婢要見萬歲爺啊……”


    任憑張誠喊破了喉嚨,還是被連拖帶拽拉走了。


    朱翊鏐又吩咐道:“伴伴,張誠的府第暫時還不能解禁,至少得等到明早娘親審完。”


    “明白。”


    “伴伴,我說話算數吧?”朱翊鏐微微一笑,“說幫你扳倒張鯨和張誠,就一定辦到。”


    馮保心領神會地一笑,雖然沒有多說什麽以表謝意,但那一笑足以說明一切,而且還朝朱翊鏐滿意地豎起大拇指。


    “明早你將張誠貪汙受賄以及玩對食的證據全都帶到娘親那裏,相信張誠再也翻不起身了。”


    “哦。”馮保美滋滋的,猶如大夏天吃了一塊兒冰鎮西瓜。那種感覺……娘的,簡直太爽了!讓他不禁想起當年將高拱扳倒將其逐出京師時的情景,當時亦是這般心情。


    “走吧,大功告成。”朱翊鏐當然也高興。本還一直琢磨著如何對付張誠,沒想到竟如此輕鬆!


    張誠自己不作死,他都要找機會下手呢。這下好了,居然自己送上門來……省事兒。


    馮保沒有立即挪身,而是凝望著朱翊鏐道:“潞王爺,且慢,容奴婢好心提醒您兩句。”


    “說!”


    “此事過後,潞王爺或許又將迎來新一輪的彈劾與攻擊,還望潞王爺做好準備啊。”馮保一副正兒八經的樣子。


    “多謝!知道了。”朱翊鏐當然有準備。


    “還有,奴婢真擔心朝臣與萬歲爺……”馮保欲言又止。


    “擔心什麽?”


    “潞王爺先是折騰張鯨,緊接著又對付張誠,兩個都是萬歲爺眼前的大紅人,這讓朝臣怎麽想?又讓萬歲爺怎麽想?加上兩年前太後娘娘險些廢了萬歲爺,讓潞王爺取而代之那一茬兒,會不會引起朝臣與萬歲爺的猜忌……”


    “還用問?肯定會啊!”朱翊鏐脫口而出,但隨即補充,“可是那又能怎樣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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