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是個聰明人,對萬曆皇帝的疏遠與冷漠,當然心裏有數。


    朱翊鏐也知道這點,就不知道馮保能不能全部認識到。


    畢竟,這世界大多數人看別人都以為十分在行,可看自己通常會走眼。


    說起疏遠的問題,馮保情緒有些失落,“奴婢知道。”


    “伴伴,我一直在幫你救你。這點你承認吧?”


    “承認。”馮保不假思索,當然承認,否則也不會不斷冒險偷偷與朱翊鏐交往。


    都知道與親王不能太過親密,馮保豈能不知?


    正因為知道朱翊鏐在幫他,所以才對那家夥抱有希望。


    “好,既然伴伴承認,那你如實道來。”


    “萬歲爺疏遠奴婢,是因為奴婢與張先生奉娘娘之命,對萬歲爺管束甚嚴,而萬歲爺一天又一天的長大,自然討厭約束。”


    “嗯,”朱翊鏐點頭,“這是一個原因,還有呢?”


    “還有,奴婢明顯感覺到,自萬歲爺那次酒後調戲宮女,奴婢狀告娘娘,最後娘娘與張先生逼迫萬歲爺寫下《罪己詔》,萬歲爺便對奴婢很不待見了,可奴婢一來是奉娘娘之命,不能負娘娘所托,二來也是為萬歲爺好啊!”


    馮保說到這兒,明顯看出他黯然的神情中夾含著幾分委屈。


    “嗯。”朱翊鏐又點了點頭,這確實是萬曆老兄疏遠馮保的另一個重大原因。


    馮保自己也意識到了,還算是一個有自知之明的人。


    “還有呢?”朱翊鏐接著問。


    “還有……好像沒有了吧?”馮保委屈巴巴地回道。


    “想想,肯定還有。”聽馮保的語氣,明顯底氣不足嘛。


    “奴婢不覺得。”


    朱翊鏐鼻子裏輕哼一聲:“既然伴伴不能很好的認識自己,那本著救你的目的,我來說說,伴伴可願意傾聽?”


    馮保努力擠出兩分笑容:“潞王爺都說了,是為了救奴婢,奴婢當然願意豎耳傾聽。”


    “平常彈劾伴伴的言官不少吧?”


    “偶爾有那麽一兩位不識抬舉的。”馮保回道。


    一想起彈劾,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起高拱指示六科廊言官全部出動數落他十二條大罪。


    “在伴伴擔任司禮監掌印之前的彈劾,咱不說了,單說這十年。首先王大臣案,你以為皇兄不知道是你搞鬼想誣陷高拱嗎?最後一計不成,你又害死了王大臣。”


    馮保一怔,不過他也沒有表現出過度的緊張,畢竟這事兒已經過去了八九年早已是成年往事。


    “還有,”朱翊鏐接著道,“伴伴的私宅我去過,你就說擴建了多少次趕走了附近的多少人才達到今日之規模的吧?”


    馮保又是一怔,這個之前朱翊鏐在他麵前就提過,還說過看起來比乾清宮有氣派的胡話。


    當時,馮保解釋了半天。


    可今兒個,他開不了口,因為朱翊鏐的側重點不一樣。


    之前是側重恢宏氣派、與乾清宮慈寧宮比較,可現在說的是擴建大興土木……這個他有口難辯,宅子就在那兒擺著,若不是擴建了好幾次,哪能達到現在這規模?


    所以,馮保再次沉默。


    朱翊鏐當然知道,必須照著馮保軟肋打,隻有坐實了的才說,目的就是讓他無言以對。


    “還有,伴伴家的古董收藏可真不少哈。想必你也清楚,皇兄這個人愛錢、喜歡花錢,所以自他大婚過後,內府供用庫的銀子沒有一年夠他花,動不動就想著調度太倉銀以補給內需。伴伴家富得流油,你說皇兄嫉妒不嫉妒?”


    關於萬曆皇帝愛錢,也就是貪婪這一點,無論正史還是野史,都有明確的記載。


    曆史上,萬曆皇帝抄馮保的家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錢。


    果然嚐到了甜頭,所以後來也想在張居正身上複製。


    抄張居正的家有一個重要的目的,就是想沒收他家的財產。


    隻可惜算盤打錯了。


    馮保家的確抄出不少財產,可在張居正家(族)抄到的財產,加起來總共才十萬兩白銀——這與萬曆皇帝的期望出入甚大。


    馮保尷尬地笑了笑,自我辯解道:“潞王爺,奴婢家裏不算很有錢吧?比奴婢有錢的大臣、商賈多的是。隻是因為奴婢身居顯位,被人盯著緊而已。”


    朱翊鏐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道:“伴伴,我可不是胡編亂造,以你的俸祿待遇,別說是一輩子,就是一百輩子不吃不喝,也掙不來那多的財產啊!”


    馮保不吱聲。心想俸祿有幾個錢兒?這天下當官兒的有幾個靠俸祿過日子?


    朱翊鏐接著說道:“錢這個東西呢,必須得有,這無可厚非。但錢最好要像內衣,不必逢人抖出來證明你有。做人要低調啊。”


    馮保吃癟,想不到混跡京城二三十年坐到大內總管的位置上,到頭來被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教育。


    關鍵這孩子還是潞王爺——外人眼中的大混球。


    好歹他也是兩萬餘名太監的頭頭,而且被他們,其實自己也自詡是紫禁城裏最有才華的太監。


    然而,朱翊鏐說的這些,讓他怎麽反駁?敢嗎?


    沉默是金。


    馮保繼續保持沉默。


    朱翊鏐說道:“所以,我有個建議,希望伴伴看在我誠心誠意的份上,能夠虛心采納。”


    見朱翊鏐情深意切的樣兒,馮保回道:“請潞王爺指點。”


    “我指點,可若伴伴不采納,豈不浪費表情得罪人?”


    “奴婢聽從便是。”馮保點頭答應,一來確實見朱翊鏐誠心,二來想著最近朱翊鏐確實在幫他。所以就答應了。


    “好!我可是真心為你好呀!伴伴你看,給張先生治病,逼張閣老致仕,扳倒張誠,打壓張鯨……哪件事對你不利?是不是?”


    “是是是,奴婢知道。”


    “所以呢,我給你的建議望你采納,就當報答也好。”


    “……”馮保一愣,等會兒,等會兒,幾個意思?報答?報答誰?


    忽然馮保有一種上當受騙、被朱翊鏐帶進溝裏的感覺。


    隻聽朱翊鏐悠悠言道:“伴伴,你剛不是擔心我一貧如洗地離開京師嗎?那你就送我五十萬兩銀,作為餞行之禮吧。”


    “……”馮保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怎麽打主意還打到他的頭上來了?五十萬兩……那那那是什麽概念啊?


    “怎麽?伴伴覺得這個建議不好嗎?”朱翊鏐笑道。


    馮保哭喪著臉:“潞王爺,您饒過奴婢吧,奴婢砸鍋賣鐵也拿不出這多銀子啊?”


    “是嗎?要不讓娘親和皇兄下旨抄一下試試?”


    “別別別……”馮保連連擺手,此時此刻他又覺得潞王爺還是那個霸道又混蛋的潞王爺……


    ……


    祝元宵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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