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行和梁夢龍兩個都是親張居正一派:一個是他的門生,一個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重臣。


    所以兩個人的心態如出一轍。


    申時行既期待又擔憂,梁夢龍亦是如此。


    然而,問題總需要解決,總得需要給出一個答案。


    拖著不是辦法。


    張居正一連八道奏疏,乞骸骨著急回歸故裏,朝廷中哪個人不著急?從李太後到各部院堂官,再到主事、典吏……從上至下,無論出於什麽原因,就沒有不著急的。


    迫切期待答案,可當答案真的出來後,又是一陣莫名其妙的情緒湧上心頭,一時無言以對。


    當李太後說出放張居正回歸故裏調養的答案時,申時行和梁夢龍當即陷入沉思都一言不發……那種複雜的情緒真個是難以描摹。


    他們兩個人的沉默,像傳染似的也令李太後沉默不語。


    朱翊鏐親王的身份,這個時候更不適合表態,他在李太後麵前都有所保留,在申時行和梁夢龍麵前更不會多說什麽了。


    如此一來,四個人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但全低著頭,各自想著心事兒,誰也沒有看誰。


    最後,還是李太後先開口:“申閣老,由你起草,擬票,然後交給皇帝朱批,詔告天下。”


    “好!”雖然糾結而矛盾,但既然李太後已經作出了決定,申時行也隻能遵從。


    他的性子本就隨和,說得好聽點兒叫和事佬,說得不好聽點兒就叫八麵玲瓏。


    好在李太後堅持張居正首輔的位子依然保留沒有讓出來,否則他這個門生還真的於心難安,好事者還以為是他撬的牆角呢。


    李太後的情緒依然低落,問道:“申閣老,你覺得有何不妥?或是需要什麽補充的嗎?”


    “臣覺得娘娘的安排甚妥。”申時行由衷地道,“臣沒有補充的,怕是也隻能如此了。”


    “那梁尚書呢?”李太後又轉而問梁夢龍。


    梁夢龍稍頓了頓說:


    “娘娘,臣已經有幾個月時間沒有見到首輔大人了,好想問一句,首輔大人他真的已經做好了回歸故裏的準備嗎?”


    或許因為長期領兵的緣故,梁夢龍身上明顯比申時行多了幾分悍然的勁兒,說話也是底氣十足,不卑不亢的神情。


    李太後微微一滯,問道:“梁尚書何出此言?”


    梁夢龍道:“臣竊以為,隻要首輔大人離京,無論是否保留首輔的位子,朝局都會引發一番動蕩。如果首輔大人真想回歸故裏調養,那亦是沒辦法之事;但如果首輔大人還有那麽一點眷念朝政之心,臣以為還是要盡力挽留為好。首輔大人離京,後果臣不敢想。”


    這下,朱翊鏐不說話不行了。


    因為在場的四個人,隻有他近期見過張居正。


    “梁尚書,本王可以,以人格擔保,哦,再加人頭吧,張先生是真的想回歸故裏調養,畢竟人人都有眷念故鄉的心理。”


    梁夢龍慨然言道:“潞王爺當初堅持讓胡太醫給首輔大人動手術,胡太醫不是信誓旦旦地說首輔大人能再活七八年嗎?可到頭來首輔大人為何依然要離京?”


    聽得出來,梁夢龍這連續兩問帶著責備之情。


    準確地說,梁夢龍是在質問。


    朱翊鏐思緒飛馳,感覺梁夢龍此時此刻想到了張四維。


    畢竟張四維就是被他暗中排擠出京的,而且與他這個潞王粘上關係的,似乎都沒有什麽好事兒:張四維,張鯨,張誠,包括馮保,還有宮外的兩個梁家,哪個沒有慘遭他的“毒手”?


    表麵上看似乎確實如此,那禍水是不是也引到張居正頭上?


    揣摩著梁夢龍那樣想,所以朱翊鏐如是般回道:“梁尚書,張先生的性格為人,你還不清楚嗎?如果他不願意,誰能強迫他?反過來如果他願意,又有誰阻止他?一連八道奏疏是他的親筆吧?”


    關於張居正動完手術後的“壽命”問題,朱翊鏐有心回避。


    梁夢龍將目光投向李太後,誠摯地道:“娘娘,臣有個不情之請,希望娘娘與陛下允許咱這些老臣能去看望首輔一眼。”


    李太後沒有立即作出回答,而是將目光投向朱翊鏐,畢竟她也沒見過,也不知道能不能見。


    朱翊鏐道:“娘,梁尚書想見張先生一麵,也是情中之義,這個當然沒問題。但為了避免聒噪,待張先生離京前夕,由內閣幾位閣臣帶領朝中九大卿、九小卿一道去張大學士府見張先生一麵吧。娘親以為如何?”


    “好!”李太後沒有猶豫,點頭答應了。


    梁夢龍也不拖泥帶水,立馬兒表態回答道:“既然如此,那臣無話可說。”


    繼而,李太後又幽幽言道:“申閣老,梁尚書,你們肯定也心知肚明,張先生到底留京還是離京,這於我、於你們、於朝廷,都是一個艱難的抉擇,亦是一個極其無奈的抉擇,可有什麽辦法?我巴不得張先生長命百歲呢,然而張先生為朝廷為國家操碎了心,他生病了是事實,眷念故鄉也是人之常情,若不是難以抉擇,也不會等到張先生連續陳上八道奏疏還沒有達成一致的意見。”


    梁夢龍眉頭一皺,忽然又想到什麽似的,“娘娘,潞王爺,若九大卿九小卿一道去,恐怕不方便,能否允許咱這些老臣,單獨與首輔大人一敘?”


    “可以。”朱翊鏐回道,“想去探望張先生一眼,九大卿九小卿,還有幾位閣臣,都可以在張先生離京前探望一次,但時間不要太久,就以半個時辰為準吧。”


    “多謝潞王爺!”


    朱翊鏐道:“不必客氣,你們都是大明朱家的忠臣。其實你們倒是隨時可以去探望張先生的,娘親與皇兄之所以不讓人探望,本心也不是杜絕你們,而是杜絕那些好事之徒亂嚼舌根之輩,隻不過為了一視同仁,所以采取`一刀切`的簡單方法罷了,省得被人說區別對待瞧不起人似的。”


    “哦,原來如此!”梁夢龍感慨地道,“潞王爺這麽一解釋,臣豁然開朗,明白過來了。”


    李太後吩咐道:“申閣老,那你將這個消息通知幾位閣老,和九大卿九小卿吧!”


    “臣知道。”


    李太後接著又叮囑道:“此事緊迫,需要盡快定奪執行,不能再耽擱拖延了。眼看四月就要結束,天氣逐漸轉暖,再一耽擱拖延,途中就很燥熱,張先生千裏南下,得受一番苦了。”


    “娘娘有此仁念,真乃天下之福吾輩之幸啊,請娘娘放心,臣回去立即著手處理。”


    “好!你們去吧。”


    待申時行與梁夢龍一走,李太後便迫不及待地問朱翊鏐:“鏐兒,張先生現在身體到底如何?他真的能見諸位大臣嗎?”


    要知道,她最後一次見張居正還是去年,那時張居正已經眼窩深陷,麵色焦黑,往日那般偉岸的身軀瘦得不像樣子了。


    反正看起來已是殘燈之象。


    況且,當時太醫院的郎中們都束手無策,很明顯感覺張居正是無力回天了。


    難道動完手術,一切真的變得好起來了嗎?


    李太後一方麵懷疑,另一方麵經過最近幾件事,她又相信朱翊鏐,感覺兒子說行就行。


    所以,剛才朱翊鏐當著申時行和梁夢龍的麵兒說可以去探望張居正時,她都沒有猶豫便答應了。


    但得知真相的心一樣迫切,她也想去探望張居正啊。


    ……


    。


    求兩張票為何這麽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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