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帽胡同距離皇宮很近。從胡同出來,穿過燈市口大街,便能直接進入皇城的東南角了。


    朱翊鏐剛與李太後吃過早飯不久,便見付大海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地跑進來稟道:


    “娘娘,潞王爺,不好了,張先生的轎子剛一出府,便被附近的百姓攔住了不讓走。”


    “不讓走?”李太後不由得一激靈,“為什麽不讓走?”


    “他們嚷著要見張先生一麵,以求心安。”付大海稟報說,“那些百姓擔心張先生的身體狀況,因為從始至終張先生都未露麵,所以甚至還有人懷疑轎子裏坐著的根本不是張先生本人。”


    “真是荒謬!”李太後沒好氣地給出四字評價。


    “後來怎樣?”朱翊鏐迫不及待地問。百姓攔轎要見張居正……這個他都沒想到。


    “娘娘,潞王爺,馮公公正在犯難,勸說百姓不聽,又不能動粗強來,雙方尚在僵持中。”


    朱翊鏐不緊不慢地道:“張先生停轎見他們一麵又能如何?”


    稍頓了頓,朱翊鏐接著道:“我娘和我皇兄從來沒說過張先生不可以見人的啊!還是那句話,不讓人拜訪張先生,隻是杜絕不安好心喜歡亂嚼舌根喜歡生事的人,若真誠地想見張先生一麵,就像前不久允許閣臣、九大卿、九小卿一樣,那見張先生一麵又有何妨?去,告訴伴伴,如果百姓依然擋道兒,就讓張先生停轎見他們一麵吧。”


    付大海聽罷,將目光投向李太後,見李太後沒吱聲,他才點頭回道:“好的,奴婢這就去。”


    ……


    紗帽胡同依然僵持不下。


    這一突發“事故”,馮保一樣沒有料到。按照原本計劃,直接將張居正抬離京師,然後換乘馬車,途中不用見官,也不用見民。


    卻不料遭遇這麽一出。


    這次護送張居正出京,李太後明確由他負責。


    他可不希望出任何狀況。


    此時此刻,用強驅散百姓的方法顯然不可取。馮保不得不向張居正的轎子方向折返而去。


    轎子裏麵坐著的人,的的確確就是張居正,並非如同有一些百姓想的那樣不是張居正。


    隻是轎子裏麵除了張居正,還有一個人:胡誠。


    在朱翊鏐的“威逼利誘”下,胡誠不得不全程陪伴。


    也就是說,他將跟隨張居正前往湖北江陵,途中張居正的飲食起居由他全權負責。


    本心他肯定不願意去啊!堂堂太醫院二把手,家人都在北京,卻讓他前往江陵……


    可遇到什麽招數都敢出的朱翊鏐,他也是沒辦法。


    就在馮保向轎子靠近時,胡誠開始征詢張居正的意見。他問:“首輔大人,需要見百姓一麵嗎?聽得出來,百姓的心聲真誠而渴望。”


    “我想不必了吧。”張居正如是般回道。


    “可百姓不讓道兒怎麽辦?”


    “那就看馮公公如何抉擇。”這是張居正的態度。


    若非因為看病能在一起,胡誠的級別與張居正相差甚遠。


    既然張居正都說“不必了”,那胡誠也就不再多說什麽。


    這時,恰好馮保走過來了。


    他走到轎簾處,輕輕地問:“張先生,眼下該怎麽辦?”


    張居正反問道:“馮公公沒有拿定主意嗎?”


    馮保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朱翊鏐的影子,所以嘀咕了一句:“不知潞王爺怎麽想?”


    張居正道:“如果潞王爺在,想必是會答應見的。”


    “為什麽?”馮保忙問。


    “日後你自然會明白的。”張居正意味深長地回道。


    此時也無暇細問,馮保隻得又問:“那張先生以為如何?”


    “謝謝百姓的關心,但我想不必見。”張居正平靜地道。


    馮保微微一滯,繼而詫異地問道:“既然張先生猜到了潞王爺的心思,為什麽還要持相反的態度呢?”


    “立場不同。”張居正回道,“或者叫關注點不一樣。”


    “那如何應付眼下的百姓呢?”


    “起轎,走。”張居正言簡意賅。


    “可百姓攔路不讓。”


    “起轎,我自有辦法。”


    雖然沒有看見張居正的神情,但馮保感覺到了張居正的自信。既然如此,那也沒什麽好說的。


    馮保一揮手,尖著嗓子卯著勁兒喊道:“起轎!”


    轎夫尚未反應過來,隻聽又一道聲音響起:“且慢!”


    正是付大海,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跟前。


    “馮公公,娘娘和潞王爺的意思是,如果百姓真心想見張先生一麵的話,那不妨一見。”


    馮保又是微微一滯,一時他沒想明白張居正為何能猜中朱翊鏐的心思,更沒想明白張居正所說的立場與關注點指的是什麽……


    馮保微微一滯後,說道:“可張先生說不必見了,他自有辦法應付這些攔路的百姓。”


    這次輪到付大海微微一滯,因為在他的印象中,最近朱翊鏐可謂無往而不利,聽他的準沒錯,哪怕是張居正和馮保兩位大咖,也得聽他的才安全、有利。


    “那好吧!”付大海點點頭。張居正說有辦法,他還能說什麽?


    “起轎——”馮保又喊一聲。


    轎子起。


    立馬兒人聲鼎沸。


    “我們要見首輔大人一麵。”


    “首輔大人到底在不在轎子裏麵?”


    “無論首輔大人身體狀況如何,我們隻求能見一麵。”


    “……”


    忽然,聽見轎子裏傳出一聲咳嗽:“咳。”


    這一聲咳嗽,聲音並不大,但立即被人聽出來了。


    “是首輔大人的聲音,剛才是首輔大人的聲音,大家靜一靜。”


    現場瞬間鴉雀無聲。


    “謝謝你們的關心!因我身體羸疲,思鄉心切,所以請旨回歸故裏調養,你們都回去吧。若真的關心我,見與不見都在你們心中。”


    說話的正是張居正。


    他的聲音平和而緩慢,與平常有所不同,隻是音色未變。


    他說完,現場繼續沉靜了片許,似乎期待他接著往下說似的。


    然而,張居正就說了那麽多。


    但其實已足夠。


    尤其是最後那句“見與不見都在心中”,讓百姓紛紛退後讓道兒,有些眼眶裏還噙著淚花……


    “首輔大人一路保重!”


    “祝首輔大人早日康複回京!”


    “……”


    轉眼間,轎子便被抬出了紗帽胡同,繼而出燈市口大街,朝著京郊的方向去了。


    付大海迅速跑回慈寧宮,歡喜地匯報道:


    “娘娘,潞王爺,百姓撤了!百姓撤了!張先生也沒有下轎去見百姓,他隻不過說了兩句話而已,便有如神助般地將百姓驅散了。”


    朱翊鏐聽了倒是沒有什麽。


    李太後驚訝,心念一動,暗自感慨:“看來張先生的威信,依然要強於皇帝好多倍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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